芥川龙之介地狱变.docVIP

地獄變 芥川龍之介 　　　　一 　　像堀川大人這樣的人，不但過去沒有，恐怕後世也不會再出現。據說大人即將誕生時，大威德明王曾在他母親的夢中顯現。無論如何，他一生下來就和平常人不一樣，因此所做所為，無一不超出我們的意料之外。先來看看掘川府邸的規模吧，不知道應該說是雄偉呢，還是氣派，那奇特的地方終究不是我們凡人所能想像的。因而有人說三道四地將大人的作為比成秦始皇或隋煬帝，可是那大概就像俗話所說的「瞎子摸象」吧。他絕不是那種只顧自己榮華富貴的人，而是會為蒼生百姓著想，可以說是能與民同樂，心胸非常寬大的人。 　　因此，遇到二條大宮的百鬼夜行，他也絲毫不受影響。還有那模仿陸奧鹽竈風景而建造的著名東三條河原院子，據說融左大臣的靈魂每夜都會出現，但是經過大人的斥責後，就消失了蹤影。大人的權威如此之大，難怪近來京城的男女老少，一提到大人就肅然起敬，當他是神明再世。有一次，大人從大內的梅花宴回來時，拉車的牛脫逃，使路過的老人受了傷，老人連在此時也雙手合十，還說被大人的牛撞到是值得感謝的。 　　所以在大人這一代，有許許多多的故事流傳到後世。例如：曾經在大宴上賞賜三十匹白馬、在長良橋的橋柱上豎立寵愛的小童像、曾請傳授華佗之術的中國僧侶為他切除腿瘡……如果要一一細數，那會是沒完沒了的。可是在這為數不少的軼事中，沒有比府邸視為傳家珍寶的「地獄變」屏風的由來更令人膽寒的了。連平常不會因事動搖的大人，也在那時候大吃一驚，更不用說在一旁服侍的我們，個個被嚇得魂飛魄散。像我服侍大人已有二十來年，在那之前和之後也都沒有見過比那更驚人的事。 　　不過要談這件事，就必須先提到描畫那「地獄變」屏風的畫師，這個人名叫良秀。 　　　　二 　　說起良秀，或許現今還有人記得這個人。他是個很有名的畫師，當時的人認為拿畫筆者無人可出其右。那件事發生時，他大概已經年過五十了。外表看起來，是個身材矮小，瘦成皮包骨，而且心眼很壞的老人。他去大人的府邸時，總是穿著薰香的禮服，戴著軟烏帽，人品卻極為猥瑣，不知為什麼一點都不像老人，而且嘴唇鮮紅得令人側目，看起來更加可怕，給人野獸般的感覺。有人說他是因為舐畫筆，才會染上紅色，不知道實際上是怎樣。其中更有嘴巴惡毒的人說，良秀的一舉一動好像猿猴，還給他取了「猿秀」的綽號。 　　說到猿秀，還有這麼一段故事。當時良秀有一個十五歲的獨生女，在大人的府邸當小侍女。這女孩一點都不像父親，長相嬌美。而且或許是母親早逝的關係，頗具同情心，生性世故、伶俐，年紀雖輕，卻善解人意，因此夫人和其他女眷都很疼愛她。 　　有一次，丹波國獻上一隻馴養過的猴子，被當時正值調皮年紀的小公子取名為良秀。那隻猴子的模樣已經夠滑稽的了，再加上那個名字，讓府中每個人見到牠就想笑。只是笑還不打緊，大家還要半開玩笑地，動不動就大喊大叫，哎呀良秀跳到庭院的松樹上了，哎呀良秀弄髒了房間的席子，故意捉弄牠。 　　可是有一天，良秀的女兒拿著繫有臘梅枝枒的書信，經過長長的走廊時，看到小猴子良秀從遠遠的拉門那裡，好像挫傷了腳似的，沒有像平常那樣爬上梁柱，而是頹喪地跛著腳，一拐一拐地往這邊逃竄。小公子揮著細木棍緊追在後，嘴裡嚷著：「橘子賊，別逃！別逃！」良秀的女兒看到這個情形，猶豫了一會兒，正好猴子跑過來抓住她的裙襬，發出可憐的叫聲──驀然升起的憐憫之心令她無法克制。她一手舉著梅枝，一手輕輕甩開紫色的罩衫長袖，溫柔地抱起小猴，在小公子面前躬著腰，輕聲說：「請饒了牠吧，牠只是個畜生。」 　　小公子剛跑過來，正在氣頭上，就板著一張臉，踱了兩、三次腳說： 　　「為什麼要護著牠，這猴子是橘子賊呀。」 　　「可是牠又是個畜生呀……」 　　女孩又求了一次，然後冷寂地微微一笑，下了決心似的說： 　　「因為牠叫良秀，讓我覺得好像父親在挨罵，無法坐視不管。」 　　聽到這樣的話，小公子也只好折服。 　　「是嗎？既然是在為父親請命，我就勉強饒了牠。」 　　小公子很不情願地說完，把細木棍丟到一旁，就往剛才的拉門走去了。 　　　　三 　　從那件事之後，良秀的女兒和小猴就變得很親密。女孩把小姐送的金鈴子用美麗的緋紅線穿起來，掛在猴子的脖子上；而不論發生什麼事，那猴子都不會離開女孩的身邊。有一次女孩感冒躺在床上，小猴也乖乖陪在枕邊，或許是在擔心吧，表情顯得很恐慌，不時啃著爪子。 　　奇怪的是，再也沒有人像之前那樣欺負小猴子了。大家反而開始寵愛牠，最後連小公子也經常丟柿子或栗子給牠吃，有一次某武士踢牠時，他還發了一頓脾氣。後來大人特地下令要良秀的女兒抱著猴子去晉見他，據說也是因為聽說了小公子發火的事情，而女孩寵愛猴子的理由自然也進了他的耳朵。 　　「真是個孝順的人，值得誇獎啊。」 　　由於大人的好意，女孩在那時獲賜一襲紅衣服，而且那襲紅衣是猴子裝模作樣、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