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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该如何叙述你 　　爷爷去世的时候，我从北京赶回长沙。下火车便寻找父亲的身影，记忆中他是略高的，只是不知为什么，此次看见的时候，却发现他已变得矮小圆润，小时候仰慕过的肌肉如今都已松垂。也许这不是这一个月的事，但我却是如今才发现。 　　我咬着牙忍泪叫了声“爸”，然后便扑进父亲怀里哭了起来，为爷爷，为自己，也为父亲。而他的手，也紧紧地握住了我。 　　我不算是在父亲怀里长大的孩子，而应是在父亲背上长大的。整个童年记得的就是在父亲身上打闹，他输了，我和他竟都高兴得不得了；我输了，就耍小性子和他斗气。母亲总说，你一点都不怕你爸，反而是你爸怕你。她居然认定了这个理儿，以至于后来每次父亲脾气拗时，母亲总让我去劝说。甚至包括父亲的婚外恋。 　　众人都说父亲是顾家有能耐的好男人。我从小也相信。在家他的职责比母亲还多，每天早上起来他都帮我洗脸，手脚麻利却又非常重，我时常觉得整个脸皮都快被他给扒下来了，好不容易等他洗完，一看，他却在得意洋洋地笑。他是故意的。 　　我一直不愿意相信母亲说父亲的种种不是，因为接受不了。后来我逃课成性，深夜不愿归家，四处游玩寻觅极乐。终于某天回去，看见地上散落着父亲以前最喜欢的云南蝴蝶标本，蝴蝶支离，玻璃破碎。母亲抹了抹泪替我接下书包，只轻轻道，你父亲在阳台上。 　　母女之间总是心照不宣的。 　　那时候是第一次看见父亲抽烟成疾。他背对着我坐在摇椅上，但却用双脚着地控制着椅子不晃动，烟并不怎么吸，多半是夹在指间，看时光如此燃灭消逝。他听到我回来了，却不愿回头看我。他越是自若地坐着假装空无一物，便越是知道他暗暗在等待我的动静。 　　而我却转身离开。 　　其实，自己清楚地明白，没有恨意，只是失望。失望夜里被什么声音吵醒，听见两个女人在外面怒吼着对方，而那个向来霸气的男人，却在此时失了声。 　　他唯一的一句，居然是对着我母亲，毫无生气地说：“你进房去。” 　　他以为我不知道。 　　他的生活至此开始小心翼翼，时常对我欲言又止。我并不搭理，仍旧四处玩乐。可是他依然对我摆出父亲的架子问，“你最近怎么这样，女孩能这样吗？”但是我并不在意，而他会忽然转为暴怒，“你怎么这样！这是对爸爸的态度吗？” 　　最后和好，是因为听到母亲证实了我探听来的消息：父亲脊椎里有肿瘤，得住院开刀。见我不出声，母亲道：“你爸爸怕会死，如果不小心也可能瘫痪，你就原谅了他吧……” 　　原来母亲早已妥协。 　　父亲住院的那天，拎着一只箱子出现在我房门口。看着我伏案孜孜不倦，他轻轻地说：“爸爸要住院了。你在家，要听你妈的话。” 　　声音有些哽咽，细微无力。 　　我停了笔，不吱声。听见他走进房间，脚步轻重相随，缓慢的。脚步声停止的时候我终于回过头，对他说：“你，要注意身体。”然后便又再次失语。父亲忽然又向我靠近，松开拎在手里的箱子，微胖的躯体遮挡了我的视线。那种幼时常常嗅到的熟悉气味，那曾经充斥了我整个童年的甜美气息又汹涌地弥漫起来。 　　父亲走过来，在我措手不及间抱住了我。 　　一个父亲式的拥抱，比童年的怀抱要深沉。只是此刻我却因此惆怅，等到失去，我们两个固执的人才肯跨出一步。我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伸手过去拥抱他？还是应该如此静静地坐着，让他知道我始终都无法原谅他？ 　　还没有来得及考虑清楚，父亲已经放开了我。 　　他如同开始萎落的植物，枝叶都随之收拢，之后他无力地说道：“在家记得要听你妈的话。顺利的话，我也许只住两个月的院。” 　　看着他一瘸一拐缓慢地走了出去，我终于明白，我其实早已原谅了他。 　　出院之后，之前的前尘往事都仿佛散去，无人再提。只是很害怕父亲带着笑意在我面前说：“我记性已经不行咯，开了刀之后，人都已经老了。” 　　也许不是人老了，只不过是心态变了。游历种种，最后他才明白他要的是什么。母亲时常在我面前叹息，说父亲为了一个那样的女人，毁了自己的事业。 　　后来每当父亲午睡，嘱咐我两点准时叫他起床，我总是会提前趴在床沿仔细看父亲的轮廓及五官，总是想起往日的种种，最终落泪。 　　高三的时候，我参加了三个地方的专业考试。每次笔试过后，父亲总是喜欢一遍又一遍地问我：“你写了什么？” 　　当我说要求写一个人物形象时，父亲总是得意扬扬地说，不用说了，你一定是写我。 　　我却满不在乎地摇头。 　　可是事实上，不争气的我，在所有的考试里，无一例外的都写着我的父亲。 　　 　　来源/红袖添香网 　　编辑/也许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