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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父亲去看戏 　　 　　父亲带我去看过好几场戏，印象最深的是郭兰英主演的歌剧《小二黑结婚》和张继清演的《游园惊梦》。父亲称赞张继清的扮相好，我也很喜欢她，她到日本演出，我还去陪过她。张继清的扮相的确与众不同，古典的韵味中透露出端庄、雅丽，与剧情人物十分合拍。现在有的京剧、昆曲演员的扮相不可思议，想走时髦一路，又不能脱离原来的师承，结果把眼睛画得很俏，把嘴巴画得异样鲜红，有点不伦不类。在杭州疗养时，父亲带我们去看过川剧《思凡》，主演是著名川剧演员陈淑舫的弟子，一个人在台上演小尼姑追秀才，长袖摆舞，身姿婆娑，走大圆场小圆场，让人目不暇接。父亲说，这就叫满台春风。 　　有趣的是，父亲看戏多，自己也好演戏。他认为昆曲传字辈演员中，周传瑛在《十五贯》里演的况钟真是演得好极了。父亲本人也曾在家里学演过这出戏，一会儿演娄阿鼠，一会儿演况钟，反面人物、正面人物轮流演，看得我们乐不可支。父亲还在家中演过扬剧《皮五辣子》。《皮五辣子》是扬剧的保留剧目，讲一个女子想自尽，皮五辣子千方百计开导她，女孩要跳河，皮五辣子就说，水很凉；女孩要上吊，皮五辣子就说，上吊好疼啊……父亲一边演戏一边讲故事，从屋里一直演到门口。恰巧被邻居家的一个女孩子撞到了，觉得十分有趣：画家还会演戏，自说自话的样子特别逗人。 　　因为看戏，我跟着父亲见到了不少演员。看歌剧《小二黑结婚》时，在后台见到了扮演小芹的郭兰英，那时我真是羡慕死了，觉得人生最大的理想就是能像郭兰英一样粉墨登场。郭兰英的嗓子好，但她出身贫苦，小时候唱过花鼓，是在打骂中唱出来的。父亲经常以此为例说，要学好一样东西，不经过风霜吹打是不行的呀。郭兰英的嗓子好到晚上可以喝酒的程度。她对我父亲说：傅公，我酒量比你好。父亲的酒量已经够厉害了，郭兰英居然说酒量比父亲好，可见她的酒量的确大。五十几度，六十几度的白酒，她一口喝干，居然从来没有倒过嗓子。 　　 　　那时候，我想当演员，想考戏剧学院想得一塌糊涂。有一天，家里来了个小老头，个子小小的，叫吴晓邦。吴晓邦是舞蹈演员出身，非常有名，当时是中国舞蹈家协会主席。我对他崇拜得不得了。吴晓邦和我父亲坐在沙发上谈天，说了许多话，意思是，现在的舞蹈学校培养学生的方法非常糟糕，用培养运动员的方法培养舞蹈演员，只是练功、练功，从早到晚练功，虽然有一些文化课，但非常松散，不是真正的学习。真正的舞蹈家要非常有文化修养。 　　父亲这时就不失时机地对我讲：你听听看，你听听看，不读书，肚子里没有学问，学表演学得就是有了一身好功夫，也是跳不出来的呀。他回过头跟吴晓邦说，我这个女儿呀，就是想学表演。 　　这是我头一次感受到两位大艺术家对艺术教育的忧虑。 　　我原来一直想演戏，想考北京电影学院，父亲便很担心。父亲开玩笑的时候对母亲讲，有一个大人物跟他说，我们不走后门，跳窗户就能进去。我听了这句话后，激动得不得了，觉得这辈子可以考电影学院当演员了。那时候如果能考进电影学院，就等于一步登了天。父亲到北京去开会，适逢我初中考高中的时候，我一门心思地想考电影学院附属中学。母亲就给父亲写信，说我整天就想考电影学院，什么事也不干了，而且认为能从窗子跳进去，还是帮瑶子把这个事落实一下吧。结果父亲回了一封信给母亲，说你要劝她别动这个脑筋，信中好像提到金山透露的一个信息，电影学院附属中学当年不招生；金山还跟我父亲讲，叫你女儿到我们“青艺”来好了，把她交给我就行了。 　　 　　父亲跟母亲信上讲的这些事情，只是说明朋友间表达的一种关心而已，父亲也没有想到会引起我更多的想入非非。我心想，不上电影学院也行，只要能够登台表演，哪里都行，管它“青艺”不“青艺”。接着父亲又写了封信来，当母亲把那封信给我看的时候，我觉得父亲是世界上最坏的父亲，痛苦得要命，在马路上狂奔，心里乱喊，我被爸爸毁掉了，祷告莎士比亚来救我。父亲在信中说，你一定要帮她把这个念头打消掉，我从来没真正打算让她去搞表演这一行。 　　父亲回来后，我就不理他了。我发现我每次不理他，他都会来讨我的好。有一天父亲跟我讲，剧团是个小世界，一百个人在这个世界里，最后只有一个是当主角的，其他人都是跑龙套，跑一辈子的。我能帮助把你放进去，但我保证不了你能当主角，戏剧界像个筛子，筛下细的小的，只留下大的，这是规则……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