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不该华容放曹.DOC

PAGE PAGE 207 該不該華容放曹？ 孫勇進 上一篇，說了一下華容放曹的虛實，這一篇，再來說一下，該如何看待《三國演義》裡這段華容放曹。 首先，從藝術效果來看，這樣寫應該說有成功之處。它寫出在人的精神世界裡，情和理的深刻衝突。 論道理，關羽這次機會千載難逢，應該將禍國害民的曹操擒獲，梟首以謝天下，但是，從情上來看，又沒那麼簡單。試想一下，華容道上，面對失魂喪膽、慘罹水火、焦頭爛額，昔年又對他有過大恩的曹操的哀哀求告，關雲長如果竟不答話飛馬上前手起刀落劈曹孟德於馬下，或交手一合將阿瞞小兒擒獲回陣，意氣洋洋地解去表功，讀者諸公又當做何感想？會不會隱隱覺得，這並不像是自己心目中關公的所作所為？ 關羽放曹是他性格邏輯的必然結果。曹操華容道上種種哀求可憐之狀，未必足以打動關羽，關羽內心裡所感念的，是當年自己留書作別時，曹操追贈錦袍，橋上數言，殷勤致語，依依不捨之情狀。當年曹操如果設心相害，就絕不會有今日華容道這場相逢。感念及此，關羽終於由一尊怒目金剛，變成低眉菩薩，放了曹操一條性命。 有了這段華容放曹，關羽就不再是一個純粹的政治機器，而有了人情味，贏得了下層民眾的心。 在一般讀者心中，不是不知道曹操壞，不是不痛恨曹操，他們也為曹操中了埋伏被關羽截住束手待斃而興奮，為關雲長放走曹操而可惜，可又覺得當時關雲長只有放走曹操，才是他們心目中的關雲長。讀到這，一時間緊張激動興奮焦慮惋惜而又覺得理所當然不出所料，這一段恐怕是《三國演義》中最能引起讀者複雜審美感受的部分。 這也就是魯迅先生欣賞華容道這段的原因。魯迅在《中國小說的歷史的變遷》一文中，說《三國演義》「寫華容道上放曹操一節，則（關羽）義勇之氣可掬，如見其人」，又在《中國小說史略》中談到，華容道這一段「敘孔明止見狡獪，而（關）羽之氣概則凜然，與元刊本平話，相去遠矣」。的確，經《三國演義》華容道這一段描寫，一個有血有肉、義重如山的關羽，就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不過，問題還沒有完。關羽華容放曹，人們可以以各種理由表示理解，乃至讚賞，但是關雲長因私害公的罪名仍然推托不掉。放走曹操，義是義了，但對劉備的忠呢？忠和義在這裡頂了起來，豈不有損關羽的完美形象？ 於是就有人希望為關羽的做法找一個新解釋，最好忠義兩面都能照顧到。 例如，筆者見到過這樣一種說法，說諸葛亮在華容道上單用關羽而不用張、趙二將，並非是像《三國演義》中所說那樣，是夜觀天象，知曹操氣數未盡，才留這人情給關羽，有意借關羽之手放走曹操，而這正是諸葛亮所希望的！因為曹賊一死，漢室復興，則主公玄德稱帝無望；曹賊不死，則漢祚必衰，曹賊廢漢之時，便是主公稱帝有望之日，故而權衡再三，借關羽之手放走曹操還是利大於弊。這樣一解釋，關雲長義釋曹操，不但無損於諸葛亮的智，而且更能體現諸葛亮的智，不但無損於他對劉備的忠，而且更有助於他對劉備的忠。忠義兩全了，此解真奇妙！ 不過，還是不行。這樣一來，諸葛亮行的倒不像是智謀而是不可告人的詭道。這倒也在其次，關鍵是關羽的問題還是沒有解決。就算他釋放曹操的行為客觀上有助於成就兄長的霸業，但仍不能借此來否定他主觀上不忠於兄長的心理；如果說關雲長是因為對軍師的意圖心領神會而放了曹操，那麼，他的義又從何說起呢？可見，忠和義的衝突仍未得到解決。 那麼，真的找不到忠義兩全的新解釋？ 恐怕找不到，忠、義的矛盾衝突自古就已存在。如《左傳?宣公二年》裡講到的刺客鉏麑，奉晉靈公之命去刺殺趙盾，當他行刺前發現趙盾是忠於王事的賢臣後，幡然悔悟，不肯行不義之事，又不肯背主，只好自殺。這種故事後世還有很多，這說明傳統文化價值觀念中，有某種深刻的矛盾，按照舊有的價值觀，這種矛盾就無法解決。 《三國演義》裡的華容道故事，就是這樣的例子。只不過不同的是，這一華容放曹並非史實而是羅貫中的虛構。虛構出這一故事，就使關羽的形象更加血肉飽滿，更具有複雜的審美意味。但同時，也使不少後人為關雲長的忠義不能兩全而大傷腦筋，這恐怕是羅貫中當年撰寫華容故事時始料不及的吧？ （引自《〈三國演義〉趣談與索解》，春風文藝出版社，1997年10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