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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书店
有回在地铁站等朋友,拐进旁边一家书店,才翻一会儿,售货员过来理书,她的凛然表情似在提醒——非买勿看!当然也可能我自个儿心虚,像在店里试了农服不买,总有点讪讪,对店主有点亏欠。 家里有一小辈爱泡书店,常在里面泡上一整天,当然是在国营书店。我好奇,那不还得备简餐?这画面也着实太理直气壮了吧!后看台湾一女作家写,在“诚品书店”,见一女子吃完自备便当,将水果削了,复坐回角落,继续读小说,“那女人仰头,喝一口自备茶水,一毛钱也不花。那笃定的神色,反倒令旁观的我心虚起来。”能允许顾客不花一毛钱也如此笃定的书店,自然胸襟非同。 有个傍晚,去了小辈常泡的那间书店,新华书店——这名字像是旧时代传统事物中遗留的不多事物中的一项,有根正苗红的庄重与萧条。说真的,折扣繁多的网络书店已颠覆一代人的购买习惯,我去书店的次数与去博物馆之类等同。 新华书店的一楼已改为手机和电子产品卖场,二楼至四楼才是书店。在一架文学书前立定,找寻对眼的名字,这些名字在我阅读生涯里已建立起一定信赖,他们的名字印在书皮上,“就像看到蓝色的检疫戳盖在猪肉皮上,放心”,除这些名字,看到更多陌生的网络作者名字。翻书之余,打量周遭:地上散坐着些阅读者,在不同书架前,或托腮或曲腿,看得兴起,有人鞋滑脱一边,售货员过来低声说,“请把鞋穿上”,看书人迷惘抬头,似还浸于书中,梦游般趿拉上鞋。地是白色瓷砖,这些人看去如在自家客厅般闲逸,那利,镇定,寄托着对国营书店宽容作派一以贯之的信赖。 店员来理书,却非促买表情,只是例行公事。对“蹭书”者,有习惯了他们是书店一部分的淡定。 对手头不宽却又好读者,这书店有“开铺赈粥”之风吧。肯定也有非经济原因来“蹭粥”的,非买不起,是不想买。清人袁枚早说了,“书非借不能读也”,唯在店内方能读进,且效率大幅提升。 前排书架,架上多是婚恋兵法,教两性如何斗智斗勇之类。一眼镜女子席地,边冥思边做笔记,笔记想来结合了自我人生的思考;中间书架,多为经商管理,另一旧汗衫男,看一阵歇一会儿,仰头望天(像书里内容要容他匀口气消化才成,不然他就要噎着7),复低头,引颈向书;后排书架,人生励志类书,毛绒绒的少年人,个头超过母亲,可权力还没跟上身高。母亲只许他挑两三本。他挑挑放放,已然开始学习人生最重要的功课:取舍。 在窗边捧书发呆的半老男子,让人想起德布林小说《图书馆》中那位扫烟囱工卡尔·弗里德尔。“他深信,图书馆里的书久而久之一定会对四周的墙壁和天花板产生巨火影响,所以只要人们在这里待上一会儿,随便坐在哪一张椅子上或到处站一站的话,就能获得一些知识。” 这位表情严肃的独身男子空闲常坐在图书馆,一动不动。怀着对书的深深崇敬,不敢打开任何一本书,当然,“阻止他看书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他掌握了一种获取知识的新方法”。这是个让人再忘不掉的男人,在他内心,有个完整坚执的系统。谁说他不是个最称职的阅读者呢…… 此时是夜晚9点,偌大店堂光源充足,顾客或立或倚或席地,看的多半不是文学类书,而与安身立命有关。这一架架书,以驳杂接应着各色人生——做笔记的眼镜女子,可能被书中某句话点拨了情困;毛绒绒的少年人,因几句格言而血脉贲张,奠定此生鸿鹄之志;另一些立在财务、外语、医药等工具书前的人们,正以小人物的踏实勤奋,从字里行间一点点夯实安身之基石。 比起香港董桥先生笔下啸聚风雅的书店(譬如那些藏了上世纪孤本秘本的小店,阿姆斯特丹河边门外种着灿烂郁金香的书店。那各色各样风致等闲的书店),这间国营书店就像“为民杂粮店”,米麦粱秫,营养算不得精致,却老少咸宜。 书店外就是喧嚣广场,人潮倏往忽来。这一刻,一卷在握,有网络阅读代替不了的安心。在浮着淡淡油墨味的空气里,在三两看书的人中,仿佛有若干条通往生活的分岔小径,人人都在纸页的温度中寻找属于自己的那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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