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显祖《牡丹亭还魂记》中的模糊语言.docxVIP

汤显祖《牡丹亭还魂记》中的模糊语言 1598年，汤显祖完成了牡丹亭的回归。此书一出就“家传户诵,几令《西厢》减价”。作为戏曲剧本,其影响自然主要源于它的文学性质——字词和情节。汤显祖被某些人称为“文采派”或“骈俪派”的领袖,说明他在遣词用句上的水平非同一般。但是他与某些只重词藻的文人不同,在他的绚丽多彩的唱词里,包含着深刻而又独特的心理活动,用一些相当模糊的语言文字,准确又深刻地表达出了人物的深层的意识和情感,能够引起读者无限的想象。这种为他所特有的模糊语言,集中地表现在《惊梦》里的前半折《游园》之中。 《牡丹亭》流传至今已有400年,一是作为文学作品在案头流传,一是作为戏曲在舞台上流传。汤显祖的模糊语言对舞台的演出有相当大的影响,在梅兰芳先生演出此戏时,表现得最为明显与深刻,也反映出来一些问题。 研究汤显祖的模糊语言,不仅对进一步理解他的作品是必要的,对于舞台和银幕中的表演也有一定的作用和意义。 一 “如线”还是“细柔” 模糊语言是中国古代诗词的一大特色。绝大多数的诗词没有主语,也没有连接词,其内容与含义常常不是一目了然的,需要在欣赏的时候去推敲与想象,有时甚至是臆测和附会,这样读起来浮想联翩、耐人寻味,就象笔触不多、空白不少的中国写意绘画一样。而汤显祖的戏曲文学中却有相反的情况,在他写的唱词中添加了一些字或词,读起来增加了理解上的困难,但其包含的情感成分和意境,却极大地丰富起来,就象菜里放了点味精,变得异常鲜美,或者象是被欣赏的客观对象,披上了一层薄纱,抹上了一层色彩,极大地增添了美的感受和想象余地。有的地方甚至具有了无限的震撼心灵的力量。 《惊梦》一折中的第二支曲牌是《步步娇》,曲文是“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其中的“春”字如果去掉,理解起来没有了困难,但是其特殊的、丰富的、美的意境也就全消了。这里的“春”字,通过想象甚至是附会,就可能得到深刻的理解和感受。这个“春”字既可以理解为是指客观的春天、春风、春光,也可以理解成是指主观的春情,或是指主客观交融的春意,还可作进一步的理解与欣赏,这要和前面的“摇漾”二字联系起来进行。“摇漾”可以是直接形容吹来的“丝”,也可以看成是形容春情——情丝缕缕。丝是固体,而“漾”字更适用于形容液体的轻微动态。此处的“漾”字可以是暗示人的感情意识状态——“柔情似水”,这样就更为贴切。后而的“如线”是指什么?丝已经很明确地指空中吹来的虫子吐的丝,或者是植物的絮状物,表面看来“如线”是重复的简单形容,进一步可以认为线是丝的绞合物,缕缕情丝绞缠在一起,形成更粗的线,这春情也就更“磁实”了。但是“线”不如“丝”那样细柔,离“漾”的状态却更远了。如果再进一步想象,把春情理解成象是一池春水般的心境,被春风吹动,摇漾起一道道的涟漪波纹,在春天的阳光下闪动,呈现出条条金线,这在自然界中是常见的。这些联想可能是牵强附会地想入非非,一般人不大会想到这些,但是对于作者,对于坐在书房里仔细反复玩味剧本曲词的文人,就说不准会被这些模糊的文字触发而想到哪里去了。 《好姐姐》是《惊梦》中的第五支曲牌。其中第一句是“遍青山啼红了杜鹃”。梅兰芳先生曾对此句的“青山”一词和俞振飞先生做过深入的讨论,最后他们认为是指花园中长着绿草青苔的假山,而并非是指一座真的大青山,徐朔方同志解释:“啼红了杜鹃——开遍了红色的杜鹃花,从杜鹃(鸟)泣血联想起来的。”这两种解释当然都是对的。对于不熟悉戏曲的听众来说,如果曲文改为“遍假山杜鹃花红艳”或“假山上杜鹃花红遍”就不用再费解释了。但是这样一改,其心理刻画的深度就大为浅薄了。因为从字面和实景上可以认为,也许是杜丽娘在花园中,抬头望见了远处的真的青山,一片红花之色,比假山上的景象更为壮观;更涂一层,还可以理解成此时此刻杜小姐的观感,已经不再停留在眼前的实景,而是进入了想象的天地,她已经恍如置身于广阔的大自然之中,她眼前的假山已经变成了高大的真山,并且长满了红花,这是一幅壮丽的景色。 更重要的是作者用了“啼”字,表面上是主人公联想起花的红色是源于传说的杜鹃啼血,实际上这幅景象也是暗示着、意味着这是天地之间无声的哭喊!高大青山红遍的是血和泪!是杜鹃的血,也是杜丽娘受到刺激和创伤的心灵中流出的血。杜鹃啼血的传说是一种心理投射——把人类的悲伤之情,投射到杜鹃身上,加以客观化。在此处是杜丽娘、也是作者把花园中的一个人工景观,变成了一幅广大的、极为悲壮的、惊心动魄的场面。这句戏文暗示,杜丽娘的心境已不仅是淡淡的幽怨,而是深藏着的悲伤和痛苦的闪现。这种心情是被眼前的实景和她的错觉触发的。其审美意境可由于想象的作用由美丽到壮丽,进而到悲壮! 《好姐姐》的第二句是“荼外烟丝醉软”。空气中的烟丝已被拟人化,说烟丝象人喝醉了一样软弱,也暗示杜丽娘自己的精神状态:这位少女的整个身心已经陶醉在春光之中。“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