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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什么质

许多人可能都意识到，一些具有中国特色的词汇很难译成英文，比如“突击手”、“不折腾”、“精神文明”……要是谁能译出“血染的风采”，那我简直想给他送一面锦旗。在此类词汇里，有一个就是“素养”。

“中国人素养低，所以中国不应当……”，这句话如此广为传播，以至于“素养”这个词前面少了“中国人”，后面少了“低”，“素养”这个词都显得缺胳膊少腿。但素养翻译成什么呢？译成“quality”好像最合适，但细致一想，这句英文再译回中文，就成了“中国人的质量很低，所以中国不应当……”。这是赤裸裸的种族主义，确定不是说这话的中国人的本意。

一个词很难译成其他语言，确定有许多缘由。可能的缘由之一，就是这个词所指向的现象本身模糊不清。比如“素养”，什么叫素养呢？直觉的说明是“文化水平”。但是最新人口普查显示，中国文盲率现在只有4.08%，远低于世界平均水平。2009年另一项探讨显示，中国18.3%的25～34岁人口拥有大专以上文化程度，高于捷克（15.5%）、土耳其（13.6%）、巴西（10%）等诸多民主国家。可见中国人的文化水平怎么也不算很低。

假如“素养”指的不是文化水平，它还可能指什么？要不就是合作精神。据说中国人“一盘散沙”，这被视为中国人素养低的证明。社会科学里有个词叫“社会资本”，说的是人与人水平往来的粘性和密度。据一些学者论证，社会资本对于民主运转的意义，相当于机油对于机动车的意义。一盘散沙的社会，就是没有机油的机动车，开起来确定稀里哗啦。

且不说后来有不少学者对“社会资本”的政治后果进行质疑，就算“社会资本”多多益善，又有不少探讨者指出，其实中国的传统并不是一盘散沙。传统乡土社会有着细密的社会交往网络和自治传统。村里须要修个路通个渠，各家各户常常商议着集资解决；张三和李四闹个冲突，族长或者乡绅往往依据村规给摆平……我在纽约的唐人街，看到已经离开故土上百年的中国社区，每到佳节还聚到一起舞个狮子敲敲锣鼓。很难说中国人基因里缺少凝合力。

反倒是“全能国家”一登场，宗族、社团、庙会这些个“封建糟粕”被强拆，人们日趋原子化，政治成了惟一的粘合剂。至今强大的政治体制还抑制着社会资本的积累。“散沙们”想结合起来组织个农会，太敏感。工会，政府不是已经组织了吗？非政府组织？可以，但先得通过48道手续……所以中国社会散沙化不是强权的缘由，而是其结果。假如我一边把你的腿铐住，一边说，看，你现在跑不起来吧，这证明白你没有跑步的实力，哦不，跑步的“素养”。这连“自我实现的预期”都算不上，这就是“自我证明的吩咐”。

素养要不就是指规则意识？中国人不爱排队，乱闯红灯……这些现象说明中国人素养差，所以中国民众须要“素养高”的精英群体给管束起来。成龙大哥所言“中国人是须要管的”，大约是这个意思。这些坏习惯我倒是深有感受，尤其是不爱排队这一项，有时候我简直希望每个商场柜台前都能配备一名交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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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也去过港台，也见过人口同样密集的港台市民自觉排队。既然他们也是中国人，说明规则意识这种“素养”也不是一遇到中国人就发生排异反应。更重要的是，就算中国民众的规则意识不足，实在看不出这如何就能推导出集权体制的优越性。集权体制的隐含前提是，“素养低”的民众须要“素养高”的官员去教化管束，但是放眼官员的素养，不免叫人胆战心惊。今日打开一张报纸，我们看到一个官员因为贪污几百万锒铛入狱；明天打开一张报纸，又看到另一个官员因为贪污几千万而锒铛入狱：今日点击一个网站，看到政府强拆逼得某人上访；明天再点击一个网站，看到某政府官员飞机上打乘务员。当然此类官员或许不具有代表性，但此类故事层出不穷却是事实。这倒提示了我们如何理解民众缺乏规则意识：假如“上面”常常在工程招标中玩内部交易、在土地纠纷中不敬重法律、公款吃喝屡禁不止……又怎么能希望“下面”毕恭毕敬敬重规则？一个随地大小便的人，如何教化别人不要随地吐痰？

所以就算中国人的“素养”有问题，它更多的是源于制度，虽然也恶化制度。我当然不信任制度的变革可以一夜之间变更文化，但是制度的变革至少可以打开一个公共生活的空间，而公民素养的培育首先须要一个公共空间，就像学会跑步须要首先解开脚镣。那些说“中国人素养低，所以中国不应当如何如何”的人，或许可以考虑把这话改成“中国人素养低，所以中国更应当如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