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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我的母亲

回忆我的母亲

选自《朱德选集》（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本文最初发表在1944年4月5日《解放日报》上，题为“母亲的回忆”；1983年收入《朱德选集》时改为“回忆我的母亲”。

得到母亲去世的消息，我很哀思。我爱我母亲，特殊是她勤劳一生，很多事情是值得我恒久回忆的。

我家是佃农。祖籍〔祖籍〕祖先的籍贯。这是对现在的籍贯说的。广东韶关，客籍人〔客籍人〕一般指整村整族迁徙到一个地方定居的人。他们一般保持原籍的方言和一些生活习惯。客籍，是对原籍说的。在“湖广填四川〔湖广填四川〕明末清初，四川经过许久的斗争，人口削减。后来就有湖北、湖南等省的很多居民搬到四川，所以说“湖广填四川”。”时迁移四川仪陇县马鞍场。世代为地主耕种，家境是贫苦的，和我们来往的挚友也都是老醇厚实的贫苦农夫。

母亲一共生了十三个儿女。因为家境贫困，无法全部养活，只留下了八个，以后再生下的被迫溺死了。这在母亲心里是多么惨痛悲伤和无可奈何的事情啊！母亲把八个孩子一手养大成人。可是她的时间大半被家务和耕种占去了，没法多照看孩子，只好让孩子们在地里爬着。

母亲是个好劳动〔好劳动〕劳动的好手。从我能记忆时起，总是天不亮就起床。全家二十多口人，妇女们轮班煮饭，轮到就煮一年。母亲把饭煮了，还要种田，种菜，喂猪，养蚕，纺棉花。因为她身体高大牢固，还能挑水挑粪。

母亲这样地整日劳碌着。我到四五岁时就很自然地在旁边帮她的忙，到八九岁时就不但能挑能背，还会种地了。记得那时我从私塾回家，常见母亲在灶上汗流满面地烧饭，我就静静把书一放，挑水或放牛去了。有的季节里，我上午读书，下午种地；一到农忙，便整日在地里跟着母亲劳动。这个时期母亲教给我很多生产学问。

佃户家庭的生活自然是艰苦的，可是由于母亲的聪慧能干，也牵强过得下去。我们用桐子榨油来点灯，吃的是豌豆饭、菜饭、红薯饭、杂粮饭，把菜籽榨出的油放在饭里做调料。这类地主富人家看也不看的饭食，母亲却能做得使一家人吃起来有味道。赶上丰年，才能缝上一些新衣服，衣服也是自己生产出来的。母亲亲自纺出线，请人织成布，染了颜色，我们叫它“家织布”，有铜钱〔铜钱〕旧时通用的一种铜铸的钱，圆形，中有方孔。那样厚。一套衣服老大穿过了，老二老三接着穿还穿不烂。

勤劳的家庭是有规律有组织的。我的祖父是一个中国标本式的农夫〔中国标本式的农夫〕最具有中国农夫勤劳质朴等共同点的农夫。到八九十岁还非耕田不行，不耕田就会害病，直到临死前不久还在地里劳动。祖母是家庭的组织者，一切生产事务由她管理分派，每年除夕就分派好一年的工作。每每天还没亮，母亲就第一个起身，接着听见祖父起来的声音，接着大家都离开床铺，喂猪的喂猪，砍柴的砍柴，挑水的挑水。母亲在家庭里极能任劳任怨。她性格亲善，没有打骂过我们，也没有同任何人吵过架。因此，虽然在这样的大家庭里，长幼、伯叔、妯娌〔妯娌（zhóulǐ）〕兄的妻子和弟的妻子的合称。相处都很和谐。母亲怜悯贫苦的人──这是朴实的阶级意识〔朴实的阶级意识〕劳动人民自发的怜悯本阶级和仇恨剥削阶级的思想感情。虽然自己不富有，还周济〔周济〕给人物质帮助。和照看比自己更穷的亲戚。她自己是很节约的。父亲有时吸点旱烟，喝点酒；母亲管束着我们，不允许我们染上一点。母亲那种勤劳俭朴的习惯，母亲那种宽厚慈爱的看法，至今还在我心中留有深刻的印象。

但是灾难不因为中国农夫的和平就不驾临 到他们身上。庚子年（1900）前后，四川连年旱灾，很多的农夫饥饿、破产，不得不成群结队地去“吃大户〔吃大户〕旧时农夫遇到灾荒年头，无法生活，有时候成群结队到地主家里抢粮食吃。这是农夫群众自发抗拒地主的一种行动。大户，指地主家。”我亲眼见到，六七百穿得破破烂烂的农夫和他们的妻子儿女被所谓官兵一阵凶杀毒打，血溅四五十里，哭声动天。在这样的年月里，我家也遭遇更多的困难，仅仅吃些小菜叶、高粱，通年没吃过白米。特殊是乙未（1895）那一年，地主欺压佃户，要在租种的地上加租子，因为办不到，就趁大年除夕，威逼着我家要退佃，逼着我们搬家。在凄惨的状况下，我们一家人哭泣着连夜〔连夜〕这里是“当夜”的意思。分散。从今我家被迫分两处住下。人手少了，又遇天灾，庄稼没收成，这是我家最凄惨的一次遭遇。母亲没有灰心，她对穷苦农夫的怜悯和对为富不仁者〔为富不仁者〕有钱而心狠，残酷地剥削、压迫穷人的人。的反感却更剧烈了。母亲沉痛的三言两语的诉说以及我亲眼见到的很多不平事实，启发了我幼年时期抗拒压迫追求光明的思想，使我决心找寻新的生活。

我不久就离开母亲，因为我读书了。我是一个佃农家庭的子弟，原来是没有钱读书的。那时乡间豪绅地主的欺压，衙门差役的横蛮，逼得母亲和父亲决心节衣缩食培育出一个读书人来“支撑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