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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研二战”叙事中的失败污名与自我合理化

摘要：在中国高等教育体系“内卷化”与社会对高学历追逐日趋白热化的宏大背景下，“考研”（全国硕士研究生统一招生考试）已成为青年群体寻求向上流动的重要路径，其竞争的激烈程度催生了庞大的“二战”考生群体。本文旨在深入剖析“考研二战”这一特殊社会现象中的个体叙事，聚焦于青年考生在经历初次失败后，如何通过在线社群中的自我叙述，来协商与抵抗“失败者”的社会污名，并建构一套复杂的自我合理化机制以维系其身份认同。本研究采用质性研究方法，以数字民族志的视角，对知乎、豆瓣等平台上关于“考研二战”的高赞个人叙事文本进行深度分析。研究发现，“失败污名”主要源于三个层面：来自家庭与同辈比较的社会压力、对“正常”生命进程的偏离所引发的时序焦虑，以及因投入与产出失衡导致的自我价值感坍塌。为应对此污名，考生们在叙事中策略性地运用了三种核心的自我合理化机制：其一，是“归因重构”，即将失败原因从内在能力不足转向外部不可控因素（如试题难度、竞争环境），从而实现责任的外化；其二，是“意义重塑”，即将“失败”这一负面事件，重新诠释为一次宝贵的、促使个人成长的“考验”或“必要的弯路”，赋予其积极的生命价值；其三，是“身份重塑”，即通过强调备考过程的艰辛与孤独，将自身塑造为不屈不挠的“悲剧英雄”形象，使奋斗过程本身而非结果，成为荣誉与价值的来源。本文认为，“考研二战”的线上叙事，是一个深刻的身份政治场域。它不仅是个人情感的宣泄，更是一场在公共空间中，通过能动的叙事工作，来修复受损身份、重获价值承认、并最终在“悬浮”的过渡期中，维持一种“有希望的”未来自我的集体实践。

关键词：考研二战，失败污名，自我合理化，叙事认同，数字民族志

一、引言

进入二十一世纪的第三个十年，中国社会正见证着一场由高等教育急剧扩张所驱动的、深刻的社会结构与个体命运的变迁。“考研热”已从一个教育领域的现象，演变为一个席卷青年群体的社会性浪潮。逐年攀升的报名人数与日益严峻的录取比例，将这场选拔性考试的竞争推向了前所未有的白热化程度。在这场被青年们戏称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战役中，失败，成为了一种高概率事件。然而，在一个以“成功”为核心价值导向、以线性发展为“正常”生命轨迹的社会文化语境中，这种失败远非一次简单的个人挫折，它往往附带着沉重的社会性与心理性后果。“考研二战”，即考生在经历第一次失败后，选择脱产或半脱产，花费一整年的时间再次备考，便是在此高压背景下衍生出的一个庞大而特殊的青年群体及其社会实践。

“二战”这一充满军事化色彩的隐喻，本身就生动地揭示了这场实践的悲壮与决绝。它意味着参与者需要暂时脱离常规的社会轨道——既非在校学生，也非职场人士——进入一种社会学家所称的“阈限”状态。在这一年或更长的时间里，他们不仅要面对学业上的巨大挑战，更要承受来自经济、社会关系以及内心世界的巨大压力。其中，最为核心的压力，源于对“失败”这一经历的社会性定义与个体性感知。在“唯学历论”与“同辈压力”无处不在的环境中，“考研失败”很容易被贴上“能力不足”、“选择错误”乃至“浪费时间”的负面标签，形成一种深刻的“失败污名”。这种污名，不仅来自于外部世界（家庭的期望、朋友的成就），更会内化为个体对自我价值的怀疑与否定。

然而，面对这种潜在的污名化压力，“二战”考生并非被动的承受者。随着数字媒介的全面普及，知乎、豆瓣、微博等线上社群，成为了他们分享经验、寻求慰藉、重构意义的核心公共空间。在这些平台上，涌现出海量的、关于“考研二战”的个人叙事。这些叙事，以其生动的细节、真挚的情感与深刻的反思，吸引了大量同类群体的共鸣与讨论。这些故事，绝非对客观经历的简单复述，而是一种经过精心建构的、具有明确目的的“自我呈现”。它们是一场场在虚拟舞台上上演的“印象管理”，旨在向他人，也向自己，重新解释“我是谁”、“我为何在此”以及“我的未来将向何方”。因此，本文的核心研究问题是：在“考研二战”的线上叙事中，“失败”的污名是如何被建构和体验的？其具体的压力来源与心理表现是什么？为了抵抗这种污名并维系积极的自我认同，考生们运用了哪些核心的叙事策略来进行“自我合理化”？最终，这种集体的线上叙事实践，为我们揭示了当代中国青年在面对高度不确定性的社会竞争时，怎样一种复杂的身份政治与生存智慧？本研究旨在通过对这些线上叙事的深度社会学分析，揭开“考研二战”群体在“悬浮”状态下的内心世界，从而深化对当代中国教育焦虑、青年文化与身份认同变迁的理解。本文的结构安排如下：引言之后，将对相关理论文献进行系统综述；随后阐述本研究采用的质性研究方法；核心部分将对研究发现进行呈现与深入讨论；最后进行总结与展望。

二、文献综述

本研究的理论框架，构建于社会学中的污名理论、心理学中的叙事认同与自我合理化机制，以及青年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