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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目中的春

最先察觉春的，是屋檐下那串悬了整冬的冰棱。它不再是硬邦邦的青白色，尖端开始沁出细密的水珠，滴在阶前的青石板上，敲出“嗒嗒”的轻响，像春派来的信使，悄悄叩响了季节的门扉。我蹲在门口数水珠时，鼻尖忽然钻进一缕若有若无的腥甜——是解冻的泥土裹着枯草的气息，混着墙根处第一丛返青的苔藓味儿，这是春独有的味道，不似夏的浓烈，却足够清冽地钻进心里。

巷口卖花的阿婆支起了小摊，竹筐里码着裹着棉纸的花苗，最上头摆着几枝刚剪的玉兰。她戴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头巾，手指在花苞上轻轻摩挲，像是抚摸熟睡的婴儿。“姑娘，要株迎春不？过几天就开黄灿灿的花了。”她说话时，哈出的白气比冬日淡了许多，落在玉兰花苞上，凝成一小片细碎的水雾。我看着她指尖沾着的草屑，忽然发现她头巾边缘别着一朵小小的雏菊，是从田埂边采来的野趣，藏在蓝布间，像春不小心漏出的一抹笑。

晨练的张爷爷不再裹着厚重的棉袄，换成了藏蓝色的薄运动服，手里的太极扇也添了几分灵动。他站在老槐树下打拳，树桠上的芽孢鼓着嫩绿的苞衣，风一吹就轻轻颤动，像怕惊扰了他的招式。有调皮的麻雀落在他肩头，他也不恼，慢悠悠收了拳，从口袋里摸出碎米撒在树根下。阳光透过疏朗的枝桠，把他的影子和树影叠在一起，芽孢的影子落在他手腕的老年斑上，竟添了几分鲜活的暖意。

放学路上，几个孩子举着风筝往河滩跑，风筝线在风里绷得笔直，拖着五颜六色的尾巴掠过头顶。领头的小男孩举着一只蝴蝶风筝，线轴在手里转得飞快，喊着“风来了！风来了！”。蝴蝶风筝刚飞起来就晃了晃，栽在刚冒芽的麦田里，麦叶上的露珠溅了他一裤腿。他爬起来时，裤脚沾着嫩黄的麦尖，却笑得眉眼弯弯，弯腰捡风筝时，指尖捏起一片被风吹落的桃花瓣，凑到鼻尖闻了闻，又蹦跳着追向同伴，花瓣从他指缝间飘落，落在麦田里，像春眨了下眼睛。

夜里下了场小雨，清晨推开窗时，整个巷子都浸在湿润的清香里。墙头上的迎春开了，黄灿灿的花串垂下来，沾着水珠格外鲜亮；隔壁阿姨种的海棠抽了新叶，嫩红的叶片卷着边，像被春雨润软的绸子。穿西装的叔叔路过巷口，停下脚步给手机镜头对准墙头上的迎春，他解开西装扣子，让风灌进衣领，嘴角带着平日里少见的松弛。卖早点的阿姨掀开蒸笼，白汽裹着包子的香气漫出来，和雨后的花香缠在一起，飘向巷口，引得早起的麻雀在蒸笼旁打转。

我蹲在墙根给阿婆送我的迎春花浇水，指尖碰到湿润的泥土，忽然想起阿婆说的话：“春不是一下子冒出来的，是一点一点钻出来的。”是啊，它藏在冰棱的水珠里，躲在花苗的芽孢中，裹在孩子们的笑声里，也融在每个行人松弛的眉眼间。它不似夏的热烈、秋的醇厚，却用最温柔的力量，让枯寂的世界慢慢苏醒，让每个心里都漾起浅浅的暖意——这就是我心目中的春，藏在细节里的生机，裹着烟火气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