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人签了个顶账合同.docVIP

替人签了个顶账合同

老李蹲在工地临时搭建的板房门口，手里攥着那支磨得发亮的钢笔，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初秋的风卷着沙尘掠过黄土坡，把远处塔吊的轰鸣声揉成一团模糊的背景音。他盯着面前那张泛黄的A4纸，顶账协议四个加粗宋体字像四颗钉子，死死钉在他发胀的太阳穴上。

李哥，就差您这笔字了。项目经理小张把印泥推过来时，工地上的探照灯恰好扫过他年轻的脸，把眼底的红血丝照得一清二楚。板房里弥漫着柴油和汗味混合的气息，墙角堆着半箱没开封的泡面，墙皮剥落处露出里面的保温棉，像极了老李那件穿了三年的旧棉袄。

老李的目光越过小张的肩膀，落在墙上那张皱巴巴的工资表上。三十七个名字，个个都用红笔圈着，其中二十三个后面画了叉——那是已经卷铺盖回老家的工人。他想起上个月王寡妇来工地时哭花的脸，她男人在脚手架上摔断腿后，包工头卷着工程款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躺在县医院等着截肢。

这字我不能签。钢笔尖在纸上戳出个小墨点，老李突然想起女儿昨天发来的视频。十七岁的姑娘站在大学宿舍楼下，身后的香樟树绿得发亮，爸，我们宿舍要装空调了，就是押金有点贵。女儿笑起来时嘴角的梨涡，和他老婆年轻时一模一样。

小张突然把安全帽摘下来，露出被压出红印的额头：李哥，您知道张老板的底细。他压低声音，从裤兜里掏出张折叠的纸条，这是他藏在会计室保险柜里的，您看。老李展开纸条时，指腹触到粗糙的纸面，上面用铅笔写着串车牌号，末尾三个数字是他老婆的生日。

板房外传来铁皮被风掀起的哐当声，老李想起去年暴雨夜，张老板开着那辆黑色奔驰停在工地门口，后备箱里码着整箱的茅台。当时他正带着工人抢修被淹的材料库，张老板摇下车窗扔给他一条中华烟：老李，辛苦弟兄们了。烟盒砸在他胸口的感觉，现在还隐隐作痛。

顶账的这批钢筋，是从山西拉来的非标货。小张的声音发颤，质监站下周要来检查，张老板说只要过了这关，工程款一到账就发工资。他突然抓住老李的手腕，掌心的冷汗浸湿了袖口，王哥的腿再不手术就保不住了，您忘了他儿子明年要高考？

钢笔在指间转了半圈，老李的视线落在协议第六条。丙方自愿以名下房产一处抵偿债务，那个丙字后面留着空白，等着他填上自己的名字。他想起城郊那套付了首付的房子，房产证上是女儿的名字，那是他跑运输时在盘山路上连人带车翻进沟里，躺了三个月医院换来的赔偿款。

我签了，这房子就没了。老李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我女儿......

您女儿在师范大学学教育对吧？小张突然笑了，从手机里调出张照片，张老板说，只要这事办妥，他表弟在教育局当副局长，明年毕业直接安排进市一中。照片里的男人挺着啤酒肚，和张老板站在酒桌上碰杯，背景是金碧辉煌的KTV包厢。

探照灯又扫过来时，老李看见自己映在玻璃窗上的影子。五十岁的男人，头发白了大半，眼角的皱纹比板房的裂缝还深。他想起刚进城那年，在劳务市场举着木工纸牌站了七天，是张老板递给他一瓶矿泉水：跟我干吧，保证不欠工资。那天的阳光也是这样晃眼，矿泉水瓶上的水珠滚进他脖子里，凉丝丝的。

钢笔尖在纸上划出第一道弧线时，老李听见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王寡妇的哭声突然变得清晰，像根细针钻进他的耳朵。他想起张老板办公室挂着的诚信为本匾额，黑色的漆皮在阳光下闪着油光，不知道是不是用欠他们的工资买的。

签吧李哥，就当为弟兄们积德。小张把印泥盒按在他指腹上，红色的印油蹭到指甲缝里，像干涸的血。老李闭着眼按下指印时，仿佛听见房产证被撕碎的声音，女儿的笑脸突然变成王寡妇哭花的脸，在他眼前交替闪现。

风突然大起来，卷起桌上的协议吹向漆黑的夜空。老李追出去时，看见那张纸卡在工地围墙上的铁丝网里，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面绝望的旗帜。远处城市的霓虹在雾霾中晕开，模糊成一片虚假的光晕，他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离开家时，母亲往他包里塞的那袋炒花生，说吃了能安神。

凌晨三点，老李被手机震动惊醒。女儿发来条微信：爸，我们宿舍空调装好啦！后面跟着个笑脸表情。他摸黑穿上衣服，走到窗边看见工地门口停着辆警车。蓝红色的灯光交替闪烁，照亮了墙上那张工资表，三十七个名字在光影里忽明忽暗，像一片摇曳的鬼火。

走廊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老李摸出枕头下的钢笔，在手心写下女儿的名字。墨水流进掌纹里，顺着生命线蜿蜒而下，在手腕处聚成个小小的墨团。他想起小时候母亲说过，掌心的纹路会随着人的命运改变，可他现在觉得，那些纵横交错的线条，更像是一张张被揉皱的欠条。

警笛声由远及近时，老李把那张顶账协议塞进墙缝。水泥墙的潮气透过薄薄的纸张渗进来，糊在他手背上凉丝丝的。他突然想起张老板保险柜里那张纸条，末尾三个数字确实是他老婆的生日——那是他去年喝醉后，在酒桌上跟张老板吹嘘时说漏嘴的。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老李站在工地最高的脚手架上。晨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腰间那串用红绳系着的钥匙，其中一把是女儿宿舍的备用钥匙。远处传来工人出工的哨子声，三十几个模糊的身影从板房里钻出来，像一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