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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口述史视角看“上山下乡”知识青年的集体记忆政治

一、摘要与关键词

摘要：

“上山下乡”运动作为二十世纪中国一场规模浩大、影响深远的社会政治运动，其历史评价与集体记忆始终处于复杂而动态的建构过程之中。在官方历史叙事与精英知识分子的“伤痕”反思之外，作为亲历者的广大知识青年群体，其内部的记忆形态呈现出显著的分化与张力。本文旨在从口述史的理论视角，深入探究“上山下乡”知识青年集体记忆的内在分层、叙事模式及其背后深刻的“记忆政治”。本研究主要采用口述史研究方法，通过对三十位来自不同地区、具有不同返城经历与社会阶层背景的“知青”进行深度访谈，对其个人生命史叙事进行分析。研究发现，知识青年的集体记忆，并非一个同质化的整体，而是主要围绕着两种相互竞争、互为镜像的核心叙事范式展开：其一，是以“失落的青春”与“制度性创伤”为内核的“伤痕—反思”叙事，这一范式与主流文化精英的话语具有高度同构性；其二，是以“青春无悔”与“磨砺成长”为内核的“理想—奋斗”叙事，这一范式虽在公共舆论场中相对边缘，却在草根知青群体中，具有强大的情感韧性与认同基础。本文认为，个体在两种叙事范式之间的选择、摇摆与重构，深刻地受到其返城后的社会流动轨迹、当下的生活境遇以及对国家历史进程的认同等多种因素的制约。这种围绕历史意义的阐释权而展开的、潜在的“记忆政治”，不仅揭示了宏大历史叙事与个体生命体验之间的深刻张力，更折射出当代中国社会转型期，不同社会群体在历史认知与身份认同上的深刻分歧。

关键词：

上山下乡，知识青年，口述史，集体记忆，记忆政治

二、引言

“上山下乡”运动，无疑是共和国历史上，牵动人数最多、持续时间最长、社会影响最为深远的事件之一。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到七十年代末，近两千万的城市知识青年，响应国家号召，奔赴广阔的农村和边疆，将他们人生中最宝贵的青春岁月，与国家的命运紧密地捆绑在了一起。这场运动的终结，以及随后大规模的“返城”浪潮，不仅深刻地改变了一代人的生命轨迹，更在改革开放以来的中国社会、政治与文化图景中，留下了一道复杂而持久的印记。

如何理解与评价这场运动，始终是一个充满争议的议题。在改革开放初期的思想解放浪潮中，以“伤痕文学”为代表的文化反思，将“上山下乡”描绘为一场由政治狂热所导致的、对一代人青春与才华的无情摧残。这种以“创伤”、“牺牲”与“反思”为基调的叙事，迅速占据了公共舆论场的主导地位，并在很大程度上，塑造了社会公众对于这段历史的集体认知。然而，与此同时，在作为亲历者的知识青年群体内部，一种迥异的、甚至是对立的记忆话语，也始终以一种顽强的姿态存在着。以“青春无悔”为口号的知青聚会、文艺创作与回忆文章，在民间社会中，同样拥有着广泛而深厚的情感基础。这种记忆，强调的是那段岁月中的理想主义、集体温情、个人成长与艰苦奋斗的价值。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记忆形态，其并存与冲突，向我们提出了一个深刻的社会学与历史学课题：历史，究竟是如何被记忆的？集体记忆，作为一种由社会框架所塑造的、对过去的再现，其形成过程，遵循着何种内在的逻辑？在宏大的官方历史叙事与精英文化叙事之外，作为历史的真正主体——普通的知识青年个体，他们是如何在各自的生命历程中，去讲述、理解和重构自己那段独特的“下乡”经历的？为何面对同一段历史，会产生如此深刻的记忆分歧？

因此，本研究的核心问题是：从口述史的理论视角出发，当代“上山下乡”知识青年的集体记忆，呈现出何种复杂的、内在分层的结构？主导性的记忆叙事与被压抑的、边缘的记忆叙事之间，存在着何种张力关系？个体在选择或建构其个人记忆叙事时，其背后的社会机制与政治动因又是什么？本研究旨在通过深入的口述史访谈，进入普通知青个体的生命世界，倾听他们“自己的声音”，并运用集体记忆政治的理论框架，对这些充满个人情感与生命温度的叙事，进行深入的学理剖析，以期揭示宏大历史在个体生命中，所留下的复杂、多义、甚至充满矛盾的印记。

三、文献综述

围绕“上山下乡”运动的研究，在历史学、社会学、文学等领域，已积累了相当丰硕的成果。纵观其学术史，大致可以梳理出从“宏大叙事”到“社会史转向”再到“记忆研究”的演进脉络，而口述史方法的引入，则为我们深入理解这一议题，提供了全新的可能。

早期的研究，多集中于一种“宏大叙事”的框架之内，其核心关切，在于对这场运动的起因、过程与后果，进行一种整体性的、带有明确价值判断的定性。其中，以官方意识形态为主导的研究，倾向于从国家战略、解决城市就业压力等角度，来论证其历史的必要性与积极意义。而在改革开放之后，占据主导地位的，则是一种“反思性”的宏大叙事，它将这场运动，置于“文化大革命”的错误历史背景之下，深刻地批判了其对教育、文化乃至人性的摧残。这一时期的研究，与“伤痕文学”的文化思潮，形成了有效的互文，共同建构了一种以“创伤”为核心的、具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