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葬师手记文档.docVIP

殡葬师手记 米噵 萨福说：如果你有洁癖/不要乱戳/海滩上的碎石 一 下一站就是殡仪馆 而我终将抵达炉子间 我看见这些皮囊，他们停在火炉旁 看见他们最后的衣裳 披红挂绿，我的脸多么肮脏 二 我把头探进冰库。如此宽大的卧房 横陈不了一根血脉贲张 生前他是个哑巴 生后他已被冻僵 三 她还在继续歌唱 我看见了它的舌苔 真的，它不是空空荡荡的 我听见过她的悼词，干净利落 四 让我替你接骨吧 描眉，写唇线，梳发， 戴帽，摘下眼镜...... 我帮你还原人形 趁生前的亲人不在 好好打扮打扮 五 我热爱世上所有美女，当然 包括她的尸首 进来时，你的奶子还是温柔的 一场车祸突然要了卿卿性命 “一种冰凉的关系在你和国家之间诞生—— 就这样躺下，躺下，变得更年轻，永远挺直。”① *① 曼杰什坦姆诗句，引自《曼杰什坦姆全集/蓝色的眼睛和发热的高额骨》，汪剑钊译，东方出版社2008年8月版。 六 为什么你们要用鲜花铺就这条大路？ 我前生患肥胖症，我的血压，我的 心肺，还有其他脏器 那不可扼制的肿大 有如这些花瓣一点点黯淡 七 子弹洞穿的心脏啊，我来帮你修补 这儿有硅胶，尖嘴钳，有钉子和剪刀 胶带、剃须刀、色浆、502、金刚钻 我能再造铜墙铁壁，却无法弥合人世的弹孔 八 还剩下最后一颗牙齿 还剩下最后一粒舍利子 还剩下最后一个机会 还剩下最后一根神经 还剩下最后一幅盒子 你从哪里来的，还是回到那里去吧 我收藏的脐带共计九百九十一 九 我的眼角膜，我的心脏，我的肝我的 胆囊、肾结石、大肠直肠和盲肠 我的眼珠和皮 结核和淋巴，我的胰腺和脾 胃里的毛毛绒和脂肪 手指、巴掌、指纹、膝盖、关节 大小腿肌、二头肌、鸡眼、肉息 我的指骨跖骨趾骨所有被称为骨头的骨头 我的腋毛眉毛卵毛阴毛胸毛头毛腿毛手毛 太阳穴阳白穴印堂穴攒竹穴鱼腰穴 ......... 每一样必将留作我来世的橡皮图章 十 你肤色和秽土无二，你就是秽土的那一粒 大概自出娘胎就营养不良 一世仅为乞丐，在人间浪荡 让我来替你细搽身子，让我还你净身 让你做上一次人中人 十一 指甲盖的白净是那苍白的白 指甲盖的黑是那酱紫黑的黑 指甲盖的红是那欲盖弥彰的红 指甲盖的灰是那石灰的灰，也是历史的灰 有一次，我遇见的那具僵尸只剩了手掌 十二 你成了人形，可你缺了我们的心脏 你有鸡鸡，可你还未发育 你身长一尺，可你少了一条腿 你毛发卷曲，可你嫩骨僵硬 你奶如虾米，书包重如麻袋 你的字躺在血迹粼粼的作业本 你身高一米七，可你没长腋毛胡须 你个侏儒，强奸过多少处女 十三 春天有春天的遗言 我的成长史就是尸体们的火化史 十四 我捡起一片裸露的踝骨，揭开窠臼 那里有一颗钉子，洋铁已经生锈 那里有硅胶和硅胶一样的胶质 我把它们粘连，重新，双氧水除锈斑 这骨头的片断，依然还是零碎不堪 十五 我也曾经尖叫。那还是在初出茅庐的时光 三个人将驼背殓入纸板棺材，他还荡着秋千 为了头脚能被合盖 我抡起一把大号橡皮锤，高高地 每次落下，都能听见自己锐利的嘶喊 十六 我们说，某某诗艺炉火纯青； 可是，死鬼们只说 请把我们燃烧得炉火纯青吧！ 十七 请你原谅，我只可将就地塞些锯末 填平你的胸膛和腹腔 你用遗言献出了所有内脏，献给我一副臭皮囊 本该使用粗砺的沙石拓下你的遗产 可是，他们说，石碑会败坏我们的道德 十八 为什么浑身爬满了蜗牛 为什么不见了头颅 十九 想必，那把斧头真快啊，大卸十八块 而不是八大块 看看这关节，堪与庖丁媲美呀 一块装一蛇皮袋 肉都绿色了，白蛆蠕动，明晃晃地 可那技艺仍然清晰可辨 二十 今晨，我读到阿多尼斯的诗章 它多么契合我的思想： “他们在一些口袋里发现了人： 一个人 没有头颅 一个人 没有双手，没有舌头 一个人 窒息而死 其余的没有形状，没有姓名 ——你疯了吗？求求你 不要再写这些” * [叙利亚]阿多尼斯诗选P52,《沙漠（之一，节选）》，薛国庆/译，译林出版社2009年3月第一版。 2009年5月12日，汶川地震周年祭日 二十一 好吧，我就听你的，停下化妆描摹 志愿废弃精湛的手艺 停尸车空旷，平坦 搁着我下酒的花生米 我彻夜难眠啊 灌得一身酒气 二十二 我再也牵不动任何一匹马 我只管吃饭，从不洗碗 我能摸到塑胶麻将冰凉的骨头 我藏起内裤，自己的寝园自己揣度 手指再也忍不住不去刮擦自己的眉骨 夜半，抚平皱纹的冲动一再醒来 被自己的咳嗽吓得直冒冷汗 二十三 或许，我真的该交接班了。 徒儿啊 我真不知从何教起,我妆尸的娴熟 二十四 运尸车经日不歇，其中一个司机 背着死鬼，被电梯摔断了脚胫 后来，他描述道，电梯从三楼垂落 嘎嘣—— 幸好死鬼垫底，才得以和他再成陌路 二十五 樱花谢了，喇叭花开 水管冻住了，大雪花开 灵魂谢了，骨灰花开 人谢了，人花花开 麦子谢了，棉花开 焰火谢了，节日又要来 哀乐谢了，遗像还在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