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岳父郭叔鹏先生最后的日子.docVIP

我的岳父郭叔鹏先生最后的日子 　　郭叔鹏（1917-2008），现当代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习京剧文武老生。上世纪四、五十年代就唱红武汉三镇、湘鄂两省以及宝岛台湾，曾先后与周信芳、李万春、李玉茹、郭玉昆等老一辈京剧大师同台演出。在他几十年的艺术生涯中，曾得到菊坛皇后戴绮霞的提携，受到田汉先生的赞誉，为梅兰芳先生改过词，颇多逸闻趣事。 　　 　　2008年还未过元宵，我们便得到岳父重病的消息，当即从北京赶回沙市。见到岳父，他已神智不清，语无伦次了。送到医院，医生诊断说是大脑萎缩，属老年性器质衰退的病症，不可逆转，最好的治疗效果也只能维持现状。于是住院治疗，并请了护理小杨，昼夜看护。 　　岳父九十一岁了，自幼在苏州戏班学戏，练下了扎实的童子功。后又不间断地坚持练功，所以身板儿一直硬朗。上世纪80年代他虽已退休，还多次登台唱徐策跑城，追韩信，演关公的古城会，走麦城。老戏迷们都说他风采不减当年。90年代，他患了青光眼，2002年在北京虽经朋友介绍，名院名医精心治疗，但还是没能逃脱在黑暗中度过残生的厄运。回沙市后登台的机会少了，但他还摸索着去为京剧票社清唱示范，传承国粹。沙市著名的京胡演奏家王正荣是岳父的干儿子，经常带着京胡来家为岳父伴奏。他则神情入戏，闭目高歌，也其乐无穷。 　　岳父住在医院里，神志开始清醒了，不再狂呼高喊。但言语不利索，还常与小杨讲过去的故事，有时还为小杨和同室病友断断续续地来上一段追韩信。我们每星期去沙市两次，探望外公（我习惯依小辈这样称呼他）。见面时我用上海话问：“外公，侬阿认得我是啥人？”他说：“侬是陈无忧，哪能勿认得？”小杨告诉我，外公见到人能喊得出名字的只有我和二弟寄生，别人都要想半天。 　　我还未进郭家门时，也曾是岳父的粉丝，在人民剧院门口，排队买票看《狸猫换太子》。成家后，岳父经常骑自行车来看我们。文革中他被红卫兵扫地出门，就和岳母与我们同住。他还帮江北农场的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排演全本的《红灯记》，到全省的劳改单位去演出，得到一致好评。从1971年起，每年春节，全家的兄弟姐妹们都集中到江北团聚。这时岳父高兴起来写诗作词，唱一段拿手戏助兴。合家欢聚，其乐融融。岳父没有学历，但天资聪颖，全靠自学，就能唱会演，能编会导，还写得一手自成一体的好字。改革开放后，他常把他的艺术经历以及所思所想告诉我，我为他整理出二十余篇文章，散见于省内外十多家的报刊上。我的一个中篇小说，便是以他的一段故事为原本写成的。冬天岳父爱去泡澡堂。眼睛致盲后，即由我陪他去洗澡。这是他最愉快的时候，替他搓完澡，躺在长椅上休息，他就敞开心扉把许多心里话对我倾诉。他讲得最多的是京剧辉煌的昔日和今朝的振兴。 　　岳父住院期间，妹妹和妹夫每天给他送饭。虽然语言能力日益衰退，但胃口不减。早上芝麻糊、蛋心元各半大碗，中晚餐是两个半碗的鸡汤面或排骨面。可是人却日益消瘦，关节僵硬，稍一移动，便觉疼痛，尽管小杨护理得十分认真和周到，但也阻挡不住器质衰退的速度。逐渐全身只是一层皮，包住骨头了。一次我在六中车站等车，碰到正荣，谈起岳父的病，大家都显出难以言表的忧心。 　　岳父生病的消息传出去后，市局领导、戏迷票友、学生亲朋前来探望的络绎不绝。开始他还认识几个人，后来基本上都不认识了。岳父对我说，他跟岳阳这个地方格外有缘，那里他的戏迷特别多，每次到那演出，都要引起轰动。80年代，他已年届古稀，还应邀去岳阳演出，老戏迷们把欢迎的大幅标语，从车站一直贴到剧场。文革前他曾在岳阳收了个徒弟，叫周扬森，是唱巴陵戏的。巴陵戏是个小剧种，全国只此一家。周扬森是剧团的头牌老生，看了岳父的戏，执意要找他拜师学艺。这次岳父病重，周先生不知从何渠道得知消息，便与领导一起，一行四人驱车专程来到沙市，探望岳父。周先生也是七十岁的老者了，师徒病房相见，悲喜交加。岳父已不能言语，但心知肚明，再三示意大弟寄云和小妹秋秋，一定要替他接待好客人。周先生还特地打电话到我家，问候师母安康。真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岳母和岳父同年，也九十一了，唱了半辈子戏。虽然也有点老年病，但生活尚能自理。5月份接岳母过来，由我们奉养。每月两次我牵着岳母的手，上沙市医院看岳父。开始岳父尚能喊出岳母的名字，还说：“秀霞，侬乖点，要听话呀。”我伏在他的耳朵边说：“湛湛青天――”他马上接着说：“――不可欺。”5月份去探望他，他已不能利索地叫出我的名字，要在我说出三个字后，他才勉强地喊出我的名字。6月份，即使我再三诱导，他已无论如何说不出来了。7月24日，我们又陪岳母去探望岳父，尽管小杨说岳父梦中还常唤秀霞的名字，但见了面，他却无声地紧紧拉着岳母的手。他蹙着眉头，露出用力思考的样子。岳母和我们看了都心头为之颤栗。 　　住在医院里的岳父是一盏耗尽了油脂的灯，在风中摇曳着。外面刮风，他咳嗽，痰堵喉咙，医生抢救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