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坂本龙一《音乐使人自由》.doc

评坂本龙一《音乐使人自由》 我不喜欢坂本龙一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他是国内文艺人士标榜品味时常提起的一个人。因这些与音乐家本人没有直接关系的理由去讨厌他，跟凭借仅提提这些音乐家或其代表作的名字，就可以证明并炫耀某种社会身份一样，是没有道理的事情——尽管心里很明白，但还是止不住厌恶感，就像在街上偶尔看到穿着优衣库那一辑印着OJC经典唱片封面T恤的人，就总止不住小心眼地想，他们耳机里正响着的或许是李志吧。 这里提到李志有些过分，不管怎么说，坂本龙一还是属于最高级的那批文艺造作分子的御用，不幸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中国沦于同样用途的音乐家里，比他还要高段位的应该只剩下迈尔斯·戴维斯了吧。让坐标再精确一些的话，他应该位于迈尔斯·戴维斯和莱昂纳德·科恩之间。与此同时，无论跟这两位中谁来比，坂本龙一都要更布尔乔亚一些。不知我说清楚没，以上说辞并非用于区分这些音乐家，而是在区分拿他们来装点脸面文艺人士。 中国有句老话是，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些音乐家惨遭造作，是不是其音乐或作派里本就有些造作的成分呢？别的姑且不说，坂本龙一是一定有的。特别在读过他的自传《音乐使人自由》（2009）刚刚面世的内地中译本之后，才知道从他音乐里所感受到的那种造作，那种总是浪漫地装出很前卫的样子，也摆足了他的一生。 “以出世的心做入世的事”，这句话星云大师说出来是一种味道，释永信大师说出来则变成另一种味道——尽管无论谁说出来，这味道都好不到哪去。这就是我多少有些惊讶地从这本自传中几乎看到上世纪最重要的先锋音乐家的全名单——从约翰·凯奇到约翰·柯川，再从一柳慧到阿部薰——且他们不仅“深深地影响”了坂本龙一，其中不少还是他的旧交时，闻到的味道。当然，这里有一个众所周知的前提，他的作品——至少他为人所熟悉的那几首一点都不先锋，甚至相当流行。 举个例子吧。他提到阿部薰的死时写道：“我一直觉得，对方还活着的时候，彼此通过适当的沟通，无论如何都有办法相互了解。然而，等到对方去世，我才发觉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这种《读者文摘》式的轻佻感悟，几乎让人都有些恶心起来。阿部薰，这位在30岁时自杀的即兴萨克斯手，那种决绝地与整个世界苦斗的绝望感，我想，那确实是坂本龙一到死也不可能了解的东西。 直截了当地说，坂本龙一就是个连一丝一毫叛逆劲头都找不到的人。比他年长19岁的小野洋子跟他一样都生于富足家庭，并都从少年时代开始受到先锋派的蛊惑，而他不像后者那样叛离家庭，或因为他有一个会领10岁的他去看一柳慧现场的妈妈——多么有趣，这位最早将日本民族器乐运用到前卫派严肃音乐中去的作曲/演奏家，正是小野洋子的第一任丈夫。 在书的结尾部分他也承认，“从小到大，我觉得自己一直都生活在非常幸运且富足的环境。”他的一生里，确实没有从本质上（阶级处境、经济问题、事业，乃至婚姻爱情）遭遇过任何困顿，这种客观生存上的一马平川令其谈到高中时为他自杀的女友时，也只能不安到“我至今偶尔还是会想起”的程度。 何况他还是个走运的天才，在26岁借YMO成为国民偶像，31岁时做出自己迄今最好的曲子《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非听不可的话，我会选他早期电影配乐作品的精选集和本世纪以来，他跟Glitch电子实验音乐家Alva Noto合作的三张唱片——前者凝聚了他在旋律上的天分，后者静谧、错调但仍不失娓娓道来的键盘单音对催眠的效果很不错，家里有闹觉的婴儿的父母可以试试，不开玩笑。 无论他对前卫派的强调，基于学院口吻的，“西洋音乐已经发展到了极致”的说法而滋生的叛逆心，还是以“如今想想，当时还真是可爱”的态度来回顾高中时代参加学运的事，再或是年纪大了之后，像一个真正的资产阶级那样，或者说，如中国当今那些身为既得利益者的公知们一般，在环保、主张文化多样化和反对美国国家主义上的姿态，都成为一种地地道道的情调。 这样说来，很大程度上，前面提到的迈尔斯·戴维斯和莱昂纳德·科恩不也是以情调见长？看来，他们成为中国文艺造作分子的首选还真不是一件偶然的事。 从书中自述体的语气可以听出来，坂本龙一是一位教养很好的人，就算愤怒到了极点，亦止于“这是在开什么玩笑”式的措辞。我能记住的，他在谈到披头士后期音乐里对印度传统音乐的草率借用及9·11时，都用了这句话。他还提到了对少年时的偶像之一，电子音乐的开拓者斯托克豪森将9·11视为“人类史上最伟大的艺术品”，这件触犯众怒之事的看法，他说：“……也可以说，在这起事件所带来的绝对冲击前，艺术都不算什么了。” 我倒更愿意用另一段迄今仍遭到误解的话来解释斯托克豪森的判断，那是广岛长崎核爆一年之后，维特根斯坦说的：“现今，在民众那里，原子弹所造成的或者无论怎样表现出的歇斯底里的恐惧，差不多表明终于产生出真正有益的东西……毫无疑问，现今那些鼓吹反对生产原子弹的人是知识分子的渣滓。” 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