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缘坂.PDFVIP

散文百家 无 缘 坂 张承志 真 的， 随着 人 的年 龄 的增 长， 有 些 往 事 的 回忆， 不， 也许 不算 回忆， 而 只是 一 种 在刹 那 间 闪过 的滋 味 儿，会愈来愈深地保 留下来，永远在心底清晰地萦绕 。 比如，我就特别喜欢独 自沉浸在一种想像 中：好像我正 一下撞开蒙古包 的小木 门，用袍子袖 口使劲抹抹 自己的 鼻头，同时连眼也不抬地嚷一声“额吉──” 这是蒙古语 “妈妈 ”。我想像着 自己的声音： 又短 又 干脆， 里 面有 “冻 坏 了， 饿 死 了， 我辛 苦 啦 ”等 味 道。 后来， 到底是懂事多 了。不过，我总为 自已再 喊不 出那么地道的一声而遗憾。 在家里，有 时我偶尔停下手 中的笔， 突然 瞥见妈妈 正在外屋呆呆地坐着 。斜 阳照射着她满头 的银发，一瓶 打开 的 胃蛋 白酶放在旁边 她不肯惊动我， 宁肯忍着 胃疼。每当那时，我很想喊她一声，但常常喊不出来。 只是有一年到伊犁工作，我跑到一家 哈萨克人 的三 角帐篷里躲雨。那哈萨克老女人晃晃茶炊：没有茶。她 SI WEN ·29 · 一弯腰跑 出去，消失在蒙蒙 的雨帘里 。一 切，把她怎样抚育我们三个孩子成人，怎样成 会儿，她双手抱着一盆酸奶子钻进帐篷，湿透 为三八 红旗 手， 和她艰 辛 寂 寞 的晚年都讲 出 的头发贴在脸上 。 “呶！ 呶！ ”一双瘦骨嶙峋 来 。可是我 的 日语很不好， 只说到母亲有病 。 的手把那盆奶子递了过来。 我 费 劲 地 说 ： “那 都 是 因 为 在 年 轻 的 时 我忍不住轻轻喊了一声：“切夏！” 候 ”这时德地妈妈打断了我，急急地说： 这是哈语 “妈妈 ”。想 了想，我把课本上 “我懂！我全懂！ ”她眼睛里 闪过一道泪光 。 读来 的知识加上，又喊道： “切夏姆！ ”这个 这时，电唱机里，佐田正在唱着《无缘坂》： m是领属 附加成分，应该是 “我 的妈妈 ”的意 不知什么时候 思。 妈妈变得比我小了 她笑 了，露 出白白的牙齿 。这么喊对不对 她那白白的手 呢？ 我一 直 没搞 清楚 。反 正 我一 直这样 称 呼 怎么变得那么小呢…… 她，直到我和她分别。 当我来到 日本，从走进成 田国际机场那令 我发现德地妈妈也在倾 听着，她 的脸上 已 人瞠 目的豪华大厦 的一刻起，我 已经不再想这 经布满皱纹 。和我 的妈妈，和蒙古额吉 、哈萨 些事情 了。在神 田书店街那令人 眼花缭乱 的书 克切夏一样，她也 已经衰老 了。有谁知道，这 的海洋 中，在池袋60层高 的摩天楼旁 的古代雅 位老年 的 日本妇女也是一位 中国革命 的忠诚 的 利安博物馆里，在 国会 图书馆亚非资料室 明亮 参加者 呢。她在北京住过 15年。也许就 因为这 的巨窗下，我总是想：这儿不是抒发那些粗糙 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