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届香港文学「当我想起你」徵文比赛公开组冠军.PDFVIP

第十屆香港文學節 - 「當我想起你」徵文比賽 公開組冠軍 《一幀風景》 黎曜銘 仲夏的下午，窗外喧囂的蟬聲與烈日把我們困在課室內。 陽光穿過樹葉與玻璃，輕輕灑進我們微冷的課室。滿室折射着浮動不定的白光，空調 的嗚嗚聲使我彷彿身處於航行中的輪船內。擦掉黑板的文字，點點粉末在半空中飄浮着， 久久不散。這樣的不真實感，令我想起東歐那個小鎮。 那個小鎮的名字，我早已忘記。其實名字從不是一件重要的事，就好像我早已忘記所 有小學同學的姓名，但是有時在街上遇見，總是能從一張張曾經熟悉的臉龐中，回想起那 一個公園、那一種溫度與那一陣笑聲。 記得到訪小鎮那天，太陽就像今天一樣猛烈，我和朋友坐了三個小時的長途巴士，在 蜿蜒不斷、高高低低的山路上左穿右插，才到達這個隱藏在半山叢林中的小鎮。小鎮的屋 頂全鋪滿紅色的瓦片，牆身全漆上米黃色，腳下整齊地排列着中世紀遺留下來的灰色磚 頭。而屋簷上不時安放着天使的雕塑，經過年月的洗禮，雕塑已經積滿了污垢，但依然能 使人聯想起三百多年前它奶白色的純潔。整個小鎮鋪着一層折射的白光，在街上閑逛，見 到的就只有朦朧的面孔、朦朧的廣場、朦朧的教堂、朦朧的小溪。 整個城市彷似過份曝光了。 「阿SIR ，你又沒有拍照，無證無據。不如說自己去過月球吧！」每當說起題外話， 就連最喜歡上課打瞌睡的學生也頓時精神起來。 這也難怪，因為我不喜歡拍照，所以我總不能把見過的東西展示給他們看。而事實上， 我總是懷疑，照片又是否真的能拍下看到的東西、感受到的溫度與頃刻的思緒呢？所以我 常常幻想自己的腦裏收藏着一本相簿，把令人難忘的畫面一頁一頁的夾進去。而這本相簿 的獨特之處在於──只有我才能看到。其實有一件事我沒有和他們說，那次旅程，我破例 拍了一張照片。那天在溪邊，我看到了一個女生。 小溪淙淙的流淌着，活像一首從中古時期開始就沒有間斷過的協奏曲。水很清澈，水 底下的石頭歷歷可數，甚至不時見到一兩尾魚在游動。那個女生就坐在溪邊，一頭啡色的 長髮，穿着一條潔白的連身裙，背對着我，凝視着自己的倒影。我想走過去看她的臉，但 又怕過於唐突，要走開，卻又不捨得，於是就拍下了這麼一張相片。 當然這不是愛情小說的一見鍾情，我沒有愛上她，只是覺得這個畫面很美、很美。我 看着這張相片，總是會幻想起她的故事來：她或許來自波蘭的小村莊，屋外一年四季都綠 草如茵，藍天白雲。她每天都會背着背包，走兩公里的路，到一個大城鎮的圖書館看她喜 歡的書。她最喜歡的，就是辛波斯卡的詩。她總是喜歡獨個兒對着流逝不止的溪水，埋怨 着命運的作弄，自言自語地唸着： 當然，這些情節全都無法證實，亦不需證實。也許，現在她已是兩個小孩子的媽媽， 每天都為着自己的幸福而打轉；也許，現在她已經穿起冰冷的行政服，追逐於城市的人群 之中；又或者，她從來都不讀詩，也不知誰是辛波斯卡……每個人一生中總有些念念不忘、 卻又沒有半點意義的片段，也許，它的意義就在於它沒有意義。 日落了，課室不知從何時開始冷清起來，穿著白色襯衣進來的學生，現在已拖着昏黃 的身軀離去。只餘下幾個答題較慢的，還在答卷上努力書寫着。 「擦擦……擦擦……」課室不時響起這種靜穆的調子。他們把自己的青春寫在答題紙 上，搖一搖頭，全部擦掉，之後又瞬間把它填滿。當他們做完，便雙手拿着答卷，把它放 在我的桌子上，躬一躬身，對我說一句「老師再見」，便匆匆離去。看着他們的背影，不 知怎的，突然間覺得他們的生活是流動不斷的溪水，而我的生命早已化成一棵花期已過的 道旁樹。課室內所有的東西早已定格，桌子的擺放，黑板的位置，以及在黃昏中凝定於半 空的粉末。唯一流動的，只有以極緩慢速度移動的陽光與一種淡淡的憂愁。我知道，不久 之後，我便會忘記他們的面貌和姓名，但是他們的背影卻會放在我的相簿中永遠地昏黃。 他們會否有一天知道，他們的背影被我這樣地珍藏着呢？ 這令我想起一個月前收到的一封信。 寫信人的名字有點眼熟，應該是數年前畢業的學生，他的臉容早已被我忘記了。信是 這樣寫着： 值得高興的是，這麼多年了，他還記得書信的正確格式，這的確使我「老懷安慰」。 但到底在小賣部前，我對他說過些什麼？我卻怎麼都記不起來。對話的場景到底是在早上 還是黃昏？當時的氣氛是熱鬧還是冷清？我全然沒有印象。這使我疑惑起來：當我看見我 的小學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