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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碧潭 週六石壺在車站迎接淵明和子青。三人租了一隻木船，不一會便划到崖下。巨石上刻有警語，淵明道： 「這船不及香港的堅固，我們要小心些。」 他記起在荔枝角海外坐水，怕歷史重演。石壺道： 「只要我們保持重心，不會出事的。」 三人又談起特大師資。石壺道： 「師資好壞是相對的，特大師資冠全國。大一國文、英文及國音課的老師都是臨時集訓出來的，不能代表我們。」 子青道：「理科師資差。棒老師去了歐美。」 石壺道：「文科師資的水平跟文化密切關連。」 淵明道：「願聞其詳！」 「我們強調大一統。」 子青道：「有甚麼不好？」 石壺道：「它使人看到一個人棒，便認為他是五百年來的神聖，看到一個景棒，便認為它是天下第一景，看到一本書棒，便認為它是天下第一書，覺得一個道理棒，便認為它是天下的至理，悖者人皆可殺，心胸狹隘而不自知。」 子青道：「依你說，棒是人捧出來的。」 「不是嗎？你看棒字怎樣寫，捧字怎樣寫。自然界本是多樣而相輔相成的，只因人的愛惡，有了高下。」 子青道：「中學時念唐宋八大家，心想唐、宋是兩個朝代，為甚麼硬拼在一起？後來才知道儒家偏愛韓愈，不把他拼入儒家當道的宋代，不能捧他上天。有了韓愈，唐代的佛學、詩歌、小詞及傳奇小說好像都提前被文以載道的古文遮住了。」 石壺道；「你們埋怨師資，我卻認為問題在教材上，不僅用《左傳》做大一教材不當，用任何一本書做大一教材都不當。一本書再好也不必所有的大學生來修。以前念四書五經也沒錯，錯在大家都念，唸到沒有別行。為甚麼不取消大一國文，改由學生自選？只要不強調背，我不相信理工科的同學沒能力念中國文學史、唐詩、宋詞；這樣你們就不會說國文容易，考試前一天唸都能及格，壞了我們文學院的名聲。」 淵明道：「這就是了，我們要恢復封建，重創多樣化。」 石壺道：「這樣叫喊，會壯志未酬身先死！」 淵明道：「所以我們要結義。」 子青道：「淵明是為結義來見你的！」 石壺道：「有這等事？結義也無妨。但我不結思想，不結感覺，不結行動。」 子青道：「那還剩下甚麼？」 淵明是結義發燒友，說： 「剩下甚麼，就結甚麼！」 石壺道：「萬物相互厮殺依存，種類愈來愈多，適應能力也愈來愈強，爭鬥本是為生存，只有人有了生存還要立志，並逼別人同志，貶低了多樣化。我們可以為宗教和哲學結義，但必須包容，使信徒不必失去思想、感覺和行動的自由。」 子青道：「好，我們結義。」 淵明伸出么指，子青和石壺來應。結義以後，石壺有話說： 「小結為結義，大結為結黨。桃園結義是為劉家的事業，結果三人在一起打殺，稱之為義；水滸一百○八條好漢結義是為天道，並說有天書為證，結果又是在一起打殺，把忠義結合，希望朝廷早日下詔赦罪。古今結義結黨，徒生「殺和恨」。我們結義，首先要戒殺、戒恨。」 淵明道：「桃園結義，劉備為首；水滸結義，宋江為首。今日結義，我推石壺為首。」 子青道：「贊成，宗教代表希望，哲學代表智慧，讓我們把它們現代化。」 石壺道：「不爭權奪利，不需要首領。你們念理我念文，可以各自發揮所長。」 子青道：「許多宗教偏於支節，排斥異教。」 石壺道：「宇宙不斷地演化，人的事業也不斷的創新。我們經常在一起談天，必能創新。」 淵明道：「必也，正名乎？像生孩子一樣，應在出爐以前起名。」 石壺道：「名字代表對未來的期望。我們經常說自己是炎黃子孫，就叫我們的教為黃教，我們的哲學為黃學吧！」 子青道：「贊成。」 淵明道：「盤庚以前的事多不可考；黃帝可能是黃土大地。抓一把黃土，裏面就有炎黃的精神。」 石壺道：「我不贊成「大一統」，但它早已通過方塊字融於血液，我們要把它當作精神，永不具體化。」 淵明在水上發誓： 「今日以後，我誓不為人所制，包括不為陶淵明所制，改名為黃天右。」 此名非無根據，不信，有家譜為證： 紹宗時在國，永啟發天成， 世譯春長繼，光家裕鎮廷。 子青道：「天右，我們在水上談天，忘記划船，讓我們來力爭上游！」 淵明道：「輪流划好不好？」 子青先划，淵明往上看，說： 「這座吊橋兩端像是擺在大碗裏，好險。橋墜下來我們都別活了。」 石壺道：「橋是日治時代建的，不知還能支撐多久。」 子青道：「我累了，你來划吧！」 淵明和子青換位，船隨重心搖憾，石壺叫道： 「小心些！」 說時船已回穩。淵明力道不足，技術卻佳，已划近上游頂端，說： 「讓我拼命！」 雖說拼命，船速已到極限，稍為鬆懈，船立即被沖退幾尺。石壺道： 「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子青道：「這就是人生坦途，前九十分易走，後十分難行。」 淵明道：「我沒力氣了。」 石壺道：「不要與天為敵，放棄吧！」 淵明停划，才一會兒，山水把木船順流推下，轉眼不見源頭滾滾。 淵明道：「划船的滋味不錯！」 石壺道：「讓我划。」 石壺和淵明換位之際，船又隨重心轉移而搖動，子青叫道： 「小心些！別把船弄翻了。」 淵明道：「要翻早翻了，你只能在水裏放馬後炮。」 石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