谱牒之争以十八世纪婺源詹氏为中心.PDFVIP

谱牒之争：以十八世纪婺源詹氏为中心 香港中文大学历史系 卜永坚 一、楔子 笔者读明清家谱的序跋时，或多或少做了“迎接沉闷”的心理准备，预计 总会碰上满纸“水源木本”、“敬宗收族”之类的套语。不料，刊行于乾隆五 十年 （1785）的《庆源詹氏宗谱》，首篇序言，其深重的危机感和鲜明的战斗 姿态，跃然纸上： 吾始祖黄隐公四世长孙云烟公子小八公，自庐源迁筑庆源，世为宗子。 唐宋迄今，千有余年。嘉靖统宗谱，五世合编，大宗小宗支干，犁然彚别。 万历间（1573-1620），庐源改造宗谱，颠倒弟兄。国朝雍正乙卯（十三年， 1735），又转因袭承讹，中多鱼目，一时不可再问……庐源实为欺祖！…… 今乾隆辛丑（四十六年，1781），庐源又复邀修统谱，我派孙子素明尊祖大 义者，恐族大支繁，夙被所愚之人，仍蹲故辙，爰于壬寅（乾隆四十七年， 1782）孟夏，约集远近宗支，开局祖祠，特于嘉靖谱底汇出云烟宗派，厘其 支裔……凡四易稿、三更裘……乾隆乙巳（ 五十年，1785）三月既望，裔孙 建邦百拜序。① 看来，庐源詹氏与庆源詹氏孰为宗子的纷争，从嘉靖、万历到乾隆，已延续 二三百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进入庐源、庆源詹氏谱牒冲突的细节之前，有必要作简短的学术史回顾。谱 牒是彰显地方社会面貌的重要史料，这不仅已经是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的共识， 而且利用谱牒所作出的研究，成绩斐然，有目共睹。例如郑振满利用大量明清时 期福建地区谱牒，描述明清时期福建宗族的“继承式”、“依附式”、“合同式” 等三种形态，并提出宗族组织与地方社会互动而产生的宗法伦理庶民化、基层社 会自治化、财产关系共有化的社会变迁趋势。刘志伟、科大卫（David Faure)亦分 别利用广东地区谱牒，探讨明清时期广东的国家—社会关系，其中赋役制度演变、 ② 沙田开发、士绅活动等等，无一不涉及宗族制度。 在王朝统治时间更长、士绅 化程度更高的徽州，谱牒作为研究徽州地方历史的重要性，就更加不言而喻。叶 ③ 显恩利用徽州谱牒探讨明清徽州社会的特殊形态——佃仆制度； 中岛乐章也利 用谱牒及家族文书来探讨休宁县茗州吴氏的发展及其与当时各种社会力量的互 ④ 动。 本文研究婺源县两处詹氏在编纂谱牒时的冲突，目的不在判断各支詹氏房 ①詹大衡等纂修《庆源詹氏宗谱》，乾隆五十年（1785）惇叙堂木活字本，上海图书馆谱牒室 藏，编号914767～77，卷首《詹建邦序言》。按，上海图书馆的这个版本，为“姙字柒号”、 由“定派礼房士宜公众”收领的版本，卷首1 卷，正文24 卷，卷11 已佚。从卷首《庆源詹 氏各房领谱字号》看来，分别有取自《周礼·地官司徒》“六行”的“孝”、“友”、“睦”、“婣”、 “姙”、“恤”六字，每字下编一至十号凡10 本，合共60 本。 ②郑振满：《明清福建家族组织与社会变迁》，湖南教育出版社，1992；刘志伟：《在国家与社 会之间：明清广东地区里甲赋役制度与乡村社会》，中山大学出版社，1997；科大卫：《皇帝 和祖宗：华南的国家与宗族》，卜永坚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9。 ③叶显恩：《明淸徽州农村社会与佃仆制》，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1983。 ④中岛乐章：《明代乡村の紛争と秩序：徽州文书を史料として》第5 章 《纷争と宗族の展开 ——休宁县の茗州吴氏をめぐて》，东京：汲古书院2002，第180～213 页。 派之间的是非曲直，而是从明清时期徽州的历史脉络中，把握婺源各派詹氏编纂 宗谱的过程。换言之，本文利用谱牒来理解历史，也通过历史来理解谱牒。 二、婺源县境内的庐源与庆源 婺源县是明清时期徽州府辖下六县之一，位处徽州府南端。1934 年民国政 府围剿江西苏区红军期间，为方便行政，将婺源划入江西。此后，婺源返皖的呼 ① 声不断，但婺源至今仍隶江西省。 今天的婺源县，隶属江西省上饶市。本文研 究的庐源与庆源，都位于婺源县北部。 “庆源”至今仍存，居民仍以詹姓为主。十七世纪末，出身庆源詹氏的生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