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征类别散文.DOCVIP

洗身 遭一陣大雷雨，或小及時雨濕著身，在放學走一段搭公車回家的路上，在下班從公司衝至招車亭或捷運站的中途，不然，僅出門買個甚麼便當、用畢急需填充生活的日用品、晚餐的菜肉海鮮或接送孩子老婆的過程中，巧遇，倒楣，來不及躲不掉的唉呀，雨。 好像逛街，或等待時光中相逢一久識不見的老友。 常有這狀況，兩方匆匆寒暄三兩句，交換剛換的手機號碼，指外頭的雨，說趕回家煮飯要接小孩老婆的，對方鐵定附和：我也是，一樣也。然後互放「下次約吃飯見面或網上再聊」這種輕薄不必當真的空頭諾言，只為匆匆微笑道別，匆匆離開尷尬氣氛的現場，我，或許對方都是，把上一秒覺得討厭的雨假借作藉口，閃躲的藉口。 沒想到，我們之間，人與人之間，比雨還怕生，即使相識多年。 此類狀況所遇不少，無關帶傘不帶傘。 人往往擠得一暫時避雨處，候車亭店家門口等等皆遮簷擋禦之所，否則已安心抵達居所，收傘不收傘，總得細細檢查濕及了哪裡，災況如何。首先，是黏膩膩溼答答一路水痕跟隨，洩漏行跡如蝸牛，比平日重上幾倍的球鞋皮鞋高跟鞋。你會動動十根腳趾，測量水的滲透，並適應超彆扭不舒服的包裹，只想儘快抵家脫下它，放一雙窒息的活物，透氣透氣。下一刻也，倘在換過空氣的客廳裡，遂一縷一縷酸餿的濕鹹魚味兒，便肆自暢遊其中。 必然禍及牛仔褲西褲，只是上小腿或膝蓋，甚至大腿的區別。 更奇怪的，還有手臂肩膀，後背頸項，大腿屁股，無一倖免。且濕處，用手一掃自然落下沙粒連連。你才發現，雨，不僅從天而降，也自地而濺；你才發現，帶傘不帶傘，仍避不了以上狀況。 惟求心安。你這麼想，許多母親也這麼想。 此刻這些想法，我最好在洗澡間花灑下構思成文字。 也從一陣豪雨中逃脫。抵家前一刻的厭惡、麻煩和匆忙，被後一刻的停頓、休息和安心所替代，像換上一件乾淨的便服。於是，抓一條乾毛巾，關進洗澡間，大扭調溫調水器，嘩啦沖個熱水澡，可謂人生一大樂事夫復何必多求。 除了雨天。讀考試書讀惱了，寫作寫至沼澤泥濘處；一場失戀、熬夜未寐或看完催淚電影；與情人纏綿與約會；睡覺，剛醒仍處夢境臨界區，皆多在專注一件事的前與後，人必一沖，冷水熱水皆可，不過換另一種情緒、方式和想法，去面對另一件事，建構另一種想法。 彷彿換上一層新的皮膚。 關乎成長唷，蛇實際蛻一層皮，我們則實際蛻一層時光的皮。 過程中間，有的改變徹頭徹尾，有的則否，死性不改。 洗澡必洗熱水，此為死性不改一項，且眾友皆知。 自來有歷，不外乎防病。如故事像病。從發炎發熱，打噴嚏，流鼻水的感冒，不再侷限發生於一人，而是二人三人，流行性傳染儼然成每人生階段，供各種身體退燒發熱、病痛和健康，發生和消逝，在每個時間的暗房中聚集組俱樂部團體之類分類。 我呢，自小病歷表滿檔，歸難帶難養勞心勞力的討債鬼一類。病到醫生怕怕，不信否，就我一場重病灑得家探醫生一身熱尿騷，也吃錯藥不能眠兩眼睜大大渾圓得嚇壞全家上下，叔叔打抱不平給發錯藥的代班醫生一點顏色看。最後勞煩佛祖，賜予法名才得以安定此騷亂之身，讓我至高中仍活在親戚間喚叫的這一名字中。 福生，福生，有福之身。 懂事之前的事，懂事之後母親歷歷在目說來。 似日記，趣味多於苦澀，母親笑我，熱水養大不知冷。 喋喋不休，母親的形象之一。 太平凡實在平凡的母親，但輕易地在一人群中我能抓住她。還有她的嘴巴，重複著同一件事，同一個提醒，同一段日常瑣事。到她這個年紀，我定像她，對待回憶用述說，對待兒女用提醒，對待生活用重複，像一卷AB面的錄音卡帶。 A面，我來不及參與發聲。 乃母親的生父母僅存活話語，死於話語，沒有姓名樣貌聲音可循，惟母親另一姓「賴」為記。乃中學老友每逢上門話長短，我們阿姨姨丈叫，還真認了是親戚。乃散逸的姊妹認祖歸宗，母親大姊重責在身，第一個送走，第一個認回，然後下一個一個找回來。情中原委，莫怪卡帶太短，人生太多，母親太吵，也太靜。 B面，總是我們的聲音，她聽；她說的，我們則總忘記。 像落水聲。 大雨裡母親抓兩把傘落車處等待，形象之二。 遇雨時我腦海必浮現，如停靠之港，為系汪洋小舟而設。 洗，不小於洗澡間，更在人世風雨塵煙中。 對職業陪月婆的母親，洗，是儀式。逢臨鄰里好友家中生子，必找她，貴在口碑經驗老道，她亦義不容辭答應，自豪某家大小三子她抱大。遂連幾夜，路旁摘集來艾草，七色花，有時九重葛，有時無名花各幾朵，灑入昇煙裊裊的熱水桶，縷縷浮煙中盡是淡淡香氣辛嗆味，一勺一勺，從頭淋身，驅穢氣淨身。 逢觀音誕或祭拜節日去祭典歸，必得一次熱水花草淨身。 小時我和妹爭著摘，比氣味比種類數量誰多。 對家人的母親，洗，是疼愛。丈夫騎腳車工作淋著雨，孩子放學回家淋著雨，皆煤爐上滾一壺熱水，好一抵家趕去洗熱水，驅風雨路上的風寒，病菌和辛勞。連淋雨中的我們，不好意思地多份安心和溫暖，自由和野蠻。 童年好段淋雨時期，罪惡感驟低。 不知髒，不知病，野蠻在雨中。最好豪雨，一陣後，家門前水漲高到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