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中学理发师“范懒猫”.docVIP

忆中学理发师“范懒猫” “文革”前，原湖南省私立新民中学有一个理发老头，姓范，同学们管他叫“范懒猫”。我是一九六四年进校的，初来乍到，不知道他有那个“雅号”，就称他范老师，他很高兴，一边给我理发，一边说，“听得出，你准是个新生”。 后来我明白了，他那话的潜台词是：老生才不叫他老师呢。 其实叫他老师我也觉得欠妥，因为他并不兼做教学。但要直呼“范老猫”，却又开不张口。对着理发工具台上的那面镜子，看得出他是个慈祥的老人，六十二、三吧，跟我爷爷的年纪差不多。于是来个打折取中，尊称他“范老”。 我们乡下习惯把整天没精打彩、衣着随便、不讲个人卫生的人叫作“懒猫”。范老显然不属于这一类。睢他身着白衬衫，留中分发，双眼深陷，眼神还真有一点像老鹰，推剪削发的动作也比我爷爷挥镰割草的动作麻利多了。他用撩剪打薄我的头发，然后三下五除二，给我理了个“七分式”。我请他别手下留情，还是多剪掉些，最好是理平头。老人家说，娃子，你是担心头发留得太长，理的次数多，不合算是吗？这里是每学期只收三角钱，随你想理几次都行。 他的个头应当在一点七米以上，给我理发时，得屈膝弓背。也许是上了年纪，也许是腰弯久了，我分明听到他轻微的喘气声。为着减轻他的劳动强度，我尽量埋下头，压低身子，而他偏要把我的头提起来，还说“正直儿郎不要点头哈腰”。 理好粗坯，他要给我洗头，我不肯。他说，洗头是不要钱的。新学期你还是第一个，不洗头，显得我真是一只懒猫。他一面说，一面把我拉到水龙头边坐下，按下我的头，放水给我冲洗头发。老人的五个手指如同梳子，在我的头皮上倒着抓拨，顺着梳模，痒痒的，酥酥的，如梦如幻，有一种怪舒服、怪惬意的感觉。后来的几十年中，我不知上了多少趟理发店，也不知换了多少理发师，即使在深圳那些时髦的发廊里，我也没有找到那样一种快感。 　　洗完头发，回到原来的座位上，我发现老人家正在清洗自己的指甲。他的指甲长而尖，顶端是浑圆的。一看就知道，那是专为洗头而修剪定型的，极赋专业性。看到老人用小剪子把指甲中的污垢一点一点的挑剔出来，我的脸唰地发烧了。我想，刚才我头皮上所结的污垢至少有一个铜钱那么厚。我试着摇了摇头，觉得现在确实轻松多了。 　　“从没这样洗过头，不好意思。”范老听我这么说，笑道，“农村来的孩子都是这样的。能进这么个重点中学，真不容易，应该改头换面了。”范老说话蛮有风趣。 　　理了一次发，打了一回交道，我觉得范老慈眉善目，挺好相处的。此后打从理发室门前经过，只要门是开着的，即使不理发，我也要进去坐坐，随意聊聊。 “文革”开始不久，我因为发表过几首“歪诗”，被打成“小邓拓”。为了逃避同学们的批斗，范老劝我“三十六计溜为上”，“回乡种田消灾祸”。告别他那天，他给我理了最后一次发。两年后，学校通知我返校“复课闹革命”，我兴冲冲地回到了学校，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范老，发现他不在，理发室的门上了锁，锁都生锈了。经过打中才知道： 范老原来是“国军”随军理发师，给程潜、陈明烱那样的高级将领都理过发，纯属“国民党反动派残渣余孽”。在一次“连续揪斗”中，因为“死不老实”，“坠楼身亡”。他没有固定工身份，校方不给开工资，也没有“丧葬费”。 我无法证实这条消息的真伪。我只知道他的发确实理得好，洗头的功夫确实到了家。四十多年了，偶尔还会感觉到老人的五个手指如同梳子，在我的头皮上倒着抓拨，顺着梳模，痒痒的，酥酥的，如梦如幻，那种惬意与快感一直让我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