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父亲一起打工日子.doc

与父亲一起打工日子 　　一 　　我高考落榜回家，心情坏得要死，常腰里挎个竹箩捉鱼摸虾排遣内心的空寂，也招来不少闲言碎语。 　　“这样下去不是常法。”吃过晚饭，父亲阴着脸靠墙蹲下，摸出烟锅衔在嘴里，卷支草烟，边吸边给我上“政治课”。 　　“铁钻、铁锤，都是现成的，学石匠吧。天干三年饿不死手艺人。学门手艺不吃亏。”父亲说话慢吞吞的。他心头不好过时说话总是很慢。 　　父亲是个“万金油”式的手艺人，铁匠、木匠、泥水匠、石匠、篾匠……凡是带个“匠”的手艺活，他都会。相比之下，最精的还是石匠。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子承父业，把我的两个哥哥培养成石匠。可是他们是“扶不起来的猪大肠，竖不起来的草绳子”，抬码不准，打的五面石像歪筲箕。此时，父亲把希望的目光对准了我。 　　天亮前，冷飕飕的。路两边的稻田蒙了层薄膜似的灰亮，影影绰绰的稻茬慢慢醒来发???幽暗的光。我和父亲走在路上，路上除了空落的脚步声，什么声音都没有。 　　太阳终于升了起来，辽阔的坝子分外寂寞。草海河东边有个劳改农场；西边是云南的佛家有名的活佛寺，墨绿的森林依稀可见；南方是连绵的大山，属哀牢山系的支脉。我们开始上山，山道又陡又窄。 　　父亲六十多岁，已进入老年，虽然身板硬朗，但走了长路，加之阳光灼人，身上开始出汗，步态明显吃力。他迈着沉重的步子低头走着，沉思的神情像我念书时默记英语单词，又像是满腹心事闷闷不乐。 　　夕阳如血，野草在微风里颤响。我们父子静坐坡脚的山箐，咽口唾沫，吸口草烟，一缕蓝烟顺着草叶飘去。沿着父亲手指的方向望去，延绵的山岭像大海，显出无边无际的荒凉。山箐两侧，冒出些蘑菇样的乌点，父亲说，茅草房是我们的目的地。 　　草房里阴冷潮湿，一走进去就闻到一股霉味。几个面黄肌瘦、衣服褴褛的人正围坐在火塘边做饭，他们愁眉苦脸地望了望我们。我心里明白，这些就是来自四面八方的石匠。 　　正在建设的水库叫胡家山水库。这里正招募全县的能工巧匠，打造长短统一规格的五面石，支砌三百多米长的背水坡，据说，要创造“云南第一坝”的奇观。所以，这里需要的石量非常大，石匠非常多。大家都蚂蚁啃骨头般在石场上蠕动，狂燥的太阳烘烫枯萎的茅草。谁也不说话，从日出到日落。 　　石场离草房不远，叮当的锤声从早响到晚，整条山箐都是噪音，仿佛千万个小炉匠在补烂锅烂盆。戴着草帽的父亲左手握着铁钻，右手举着铁锤，熟练地敲打着石块。他的成绩名列榜首，令同行惊叹。面对牛高马大的石头，别人要使出浑身吃奶的力气，而父亲则像杀只鸡，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巨石改成大片，再将大片改成小块。他看看石头的表层就晓得石质的软硬，就像名医看看病人的脸色就知道疾病的轻重。 　　也许是长期跟石块、泥土打交道的缘由，父亲呆板得就像一块石头，话语少得像稀有金属，沧桑的脸上很难看到笑意。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父亲可不是这样的。那时生产队需要打锄头、镰刀、爪钉之类的用品，都来找父亲。父亲推拉着大风箱，眼睛盯着通红的炉火，嘴里随着推拉的节奏，哼着欢快的歌曲，仿佛风箱“嘭咚嘭咚”的鸡毛活塞的声响是金属小号，伴奏父亲唱响青春之歌。他赤臂打铁时，眼睛盯着火红的铁块，嘴里随铁锤起落唱着语录歌，仿佛铁钻是个大鼓，他每天都敲响忠于毛主席的心音。 　　当时大家都很穷，很多人家只解决温饱。别人肚子吃不饱，父亲却是常吃肉；别人找不着活干，父亲却是干不完的活。我很小就跟着父亲四处白吃白喝，吃不完还要带走，常是将腊肉包在绿菜叶里带回家。吃饭时，父亲爱吃蚕豆爱喝酒，用食指夹着酒碗边吃边喝，每次只喝小半碗，从不多喝。他说，酒解辛苦烟散闷，喝点酒好睡。他喝酒时显得很平静，仿佛一天的辛劳被酒解了。 　　一身手艺的父亲穿着高跟鞋走下坡路，到了九十年代末，活计难找了，家里负担逐日加重，家道日渐衰落，烦恼、拮据经常发生。父亲动辄大发脾气，像是踩了弹簧，一跳三尺高。他用草绳把做错了事的弟弟吊在梁上，用皮带把摔碎了碗的哥哥从东追打到西。 　　石场的生活十分单调枯燥，除了打石头就是吃饭和睡觉。每天最快乐的时光是晚饭后，石匠们围坐火塘，天南海北侃大山、吹烂牛，轮流批发笑话或故事。有一次轮到父亲，父亲说我给你们猜副对子，我说上联，你们对下联，看看谁能对合。 　　上联：马过板桥蹄打鼓。 　　半天无人应答，难住了大家。大家要求父亲说出下联，父亲的脸上挤出了点笑容，他说下联有两种对法： 　　鸡啄铜盆嘴敲锣。 　　猪拱厩门嘴吹箫。 　　有人问父亲那对子是哪儿学来的。父亲说，他这生运气不好，解放前逃兵役到了勐腊，整天躲在深山老林里闲得无聊，便讲故事对对联。 　　石场做活艰苦且危险。我的手背被打空的铁锤击得鲜血淋淋，血迹在骄阳下黑泥般敷在手背上，全没有疼痛的感觉。有一天，石匠们正专注地打石头，一团石头沿着山坡隆隆滚下来。石匠们发出异口同声的大叫，无数双惊呆了的眼睛望着父亲像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