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安平的日子.DOCVIP

PAGE PAGE 5 HYPERLINK .tw/~fchang/literature/1971.htm回到上一頁 1976年，台北 張 復 1976年，台北整年都在吹風，到處都在修馬路、蓋新房子。風捲起馬路上的塵土，把藍天上的雲吹得平平的，把剛出爐的麵包香吹出下午的西點麵包店。那一陣子，我退伍不久，在一個商職教了半年書，然後決定辭去那個工作，專心申請國外研究所，以便出國唸書。 出國並不在我原先的計畫裡。然而大學畢業的那一年，我所就讀的哲學系突然停止招收研究生。這晴天霹靂的舉動打亂了我的規劃。事後回想起來，我的人生因為這件事情而產生了巨大的轉折。然而那時候我還不曉得這一點。那時候，我既不想去面對這個問題，也不思慮我周遭所發生的變化。我大三的那一年，學校內外發生過兩次以上的抗議活動。後來，哲學系的一些人，包括彭飛，被警總的吉普車帶走，不久又被放了回來。在我服兵役的第一年，哲學系發生人事大整頓，很多年輕的老師被教育部開革。所有這些事情，雖然大家已經習慣無言以對，似乎都隱約地為我們指出一個方向。我開始申請學校，準備出國，好像命定要做這件事，不管我準備好了沒有。 我偶爾還會回到台大校園去。然而走在那條寬敞的椰林大道，我無法甩掉那種不快的感覺。我曾經跟其他的同學越過這條馬路，走到對面的校長室去。我從來沒有走進那間辦公室，直到即將畢業的那一年。校長坐在辦公桌的後面，我們則坐在客人坐的黑沙發上。彭飛率先講話。這種場合通常都由彭飛先講話。我還記得，校長很快伸出他的手掌，在我們面前搖晃了好一陣子。我無法不看到那上面有五根粗短的指頭，以及一顆過大的戒指。「這件事我沒有辦法。」校長說。彭飛不再講話了。我在想，也許由彭飛先發言是不對的安排。校長的回應似乎是針對他而發的。 輪到我發言了。我說：「我們花了四年的時間修課、研習、寫論文，就為了畢業時有個研究所可以考。可是，今天教育部說停止招生就停止招生──」校長突然笑了起來，好像很高興在我的話裡找到弊病。他說：「並沒有說，所有的研究所都要停止招生呀。」他又說：「也沒有說，你們的研究所以後就永遠不招生呀。」我詞窮了。大家都詞窮了。我們沈靜了一會兒，校長繼續說：「這件事比你們瞭解的棘手得多。我還會設法跟上面溝通，看看能不能找出甚麼補救的辦法。」我彷彿看到一根浮木，開始覺得這件事就像發生過的許多危機一樣，事後證明都是老師嚇唬我們的一種方式。 我不願意繼續回想這件事。可是我無法阻止那種不快的感覺散佈我的全身。我仍然能夠感覺到畢業典禮的那一天，我走在繞行校園的隊伍裡，突然感覺到自己的前景是那麼的黯淡。就在一個月以前，我還對校長敷衍我們的話寄予希望。然而這不是我唯一感到沮喪的原因。另一個原因是我沒有找到葛藍。她是我大一的同學，後來轉到別系去了。那時候，我們按學號坐在固定的位置上，葛藍坐在我的斜後方。每當我聽不清楚老師交代的功課，就轉過頭去，看到葛藍開心的臉迎向我。然而她回答我的時候，會把臉別過去，好像要在老師的身上找到答案。這樣，我可以肆無忌憚地看著她燙過的短髮，看到那整撮黑髮在她的側臉繞了好大的一個彎，好把她白淨的耳朵讓出來。只有一次，我提出問題，她沒有回答我。我問她，為什麼讀了那麼多年書，還沒有戴上眼鏡？我不知道她是生氣了，還是覺得我的話裡另有意思。她只把頭別了過去，好像老師突然在宣佈甚麼要緊的事情似的。 畢業典禮的前一天，我打電話給她，因為有人要籌辦一個聚會，把過去的同學找回來。我很詫異地址簿記下的那個號碼還管用，而且來接電話的正是葛藍。聽到她熟悉的聲音，我馬上想到她開心的臉孔。我問她還是那個樣子嗎？她笑著反問我，還是哪個樣子？我跟著她一起笑了。那晚我們聊了好長一段時間，好像我們根本沒有分開過，又好像我們還停留在大一的時光。末了，我問她會不會參加明天的畢業典禮。她說，她本來沒有考慮要去。我說，我本來也沒有考慮要去，然而那是跟老同學碰頭的好機會。她說她會重新考慮，只怕早上起不來。後來，每當我走在椰林大道上，我都會感覺自己仍然走在畢業學生的隊伍裡，懊惱在行進的行列中沒有找著葛藍，儘管我來回尋找了好幾遍。然而這已經是兩年以前的事了。 我望著距離學校不遠的山巒。這是一個晴朗的好天氣，雲朵在藍空上移動著，好像要趕去哪兒赴約。看著這個景物會讓我感到舒服許多。老早在高中的年代，當我站在升旗典禮的行列中，我會在大樓的背後看到被污染的藍空，那是我們剛起步的工業所造成的。只有東邊的天空沒有任何大樓遮掩視線，我可以一直望到遠處的山丘去。天氣好的時候，當陣陣的風吹到我的臉上，把制服吹得緊貼住我的身體，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山丘上的墳墓，呈現一小塊一小塊積木的形狀。這樣的景象常常會持續到中午。站在麵食店的隊伍上，我仍然可以看到墨綠色的樹叢與白色的墳墓。為了能夠繼續看到它們，我常常讓隊伍後面的人移到我的前頭去。現在我站在大學的校園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