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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取材: 李天命 思想的枷鎖 枷鎖論的代表人物、被視為當代禪學大師、被譽為『世界禪者』的鈴木大拙宣稱:『語言…..是人類所發明的最糟物事。譬如法律，把每一樣事物都界定得十分精確，結果卻成了糾紛和困擾的原因。』鈴木用語言來說的這一番話，也許可算得是人類所發明的最糟物事之一了，那就像斷言『如果沒有警察就不會有人被找去定罪，所以警察是犯罪的原因』一樣，只是倒果為因的講法。一般來說，人世間的糾紛並非因為訂定了法律而產生，反之，法律正是因為人世間有糾紛而訂立的。 如果語言是人類所發明的最糟物事，是局限和殘害思想的枷鎖，那麼，為了去除這個最糟物事，為了解除這個枷鎖，我們是否應該採取一種比壓制言論自由更為徹底的措施，即從根本上禁絕一切言論，包括祈禱、論證上帝存在、談情說愛，以及禁止說『語言是局限和殘害思想的枷鎖』這句話?是否應該取消所有憲法、律例及其他任何種類的契約? 是否應該癈除國會和法院，關閉學校、研究機構，封鎖電台、電視台、電影院 (除非只放映刪了字幕的默片)? 是否應該砸爛所有電話機、打字機、電子計算機之類的東西? 是否應該燒毀所有報章、雜誌、書籍，包括燒毀【論語】、【莊子】、【金剛經】、【聖經】、【史記】、【紅樓夢】、歐幾里得的【幾何原本】、牛頓的【原理】、達爾文的【物種起源】、維根斯坦的【哲學探察】，等等等等? 只要設想一下上述種種行動的後果是多麼可怕，就不難明白: 語言並不是局限和殘害思想的枷鎖；恰恰相反，倘若沒有語言，我們的思想倒會受到最大的局限與殘害。 由此可見，枷鎖論是極端悖謬的。我們不能說語言於思想有害，我們只能說某些講法或某些方式的言辭使用法 (這都不能等同於語言) 於思想有害。例如『語言是局限和殘害思想的枷鎖』這種邁法，就使得枷鎖論者的思想受到局限和殘害，就是枷鎖論者的思想枷鎖，且是一具生了銹的思想枷鎖。 從不立文字到語無倫次 自造枷鎖、然後自枷自鎖的枷鎖論者，最喜歡說要『超越語言』、『衝破語言』。但所謂『超越語言衝破語言』是什麼意思呢? 如果超越語言衝破語言就是不立文字、棄絕語言，那麼: 第一、人類能夠負擔得起棄絕語言的可怕後果嗎? 第二、就算棄絕語言沒有什麼可怕的後果，枷鎖論者能夠真的棄絕語言嗎? 事實上他們所能做到的，只是滔滔不絕地說『不可說』，長篇大論地講『不立文字』，重複又重複地宣稱要『超越語言衝破語言』而已。其滑稽處實不下於長舌婦呶呶不休地說自己『很文靜』，或者扮啞巴的乞丐大聲對路人說:『我是一個啞巴!』 如果超越語言衝破語言就是不理語言的法則，胡言亂語，信口開河，那麼，無可否認，枷鎖論者確實能夠超越語言的限制，衝破語言的牢籠。可是這有什麼好處呢? 語無倫次只不過表示思想混沌，甚至精神錯亂罷了，那有什麼值得沾沾自喜的呢? 對混沌論的破斥 我們說護些人語無倫次，那並沒有寃枉他們。就以鈴木大拙和高楠順次郎兩位談禪論佛的名家為例 (等而下之者，更無足論矣)，鈴木說: 『變即不變，不變即變』、『方是圓，圓是方』、『生就是死』、『問即是答』、『A 等於非 A』、『是滑入否，而否滑入是』；高楠順次郎亦不甘後人，宣稱『非存在同時也是存在，存在同時也是非存在』。 這種『是即是非，有就是無』的論調，可以叫做『混沌論』。混沌論看來是枷鎖論的一種自然發展。當枷鎖論者無法真的做到不立文字，也無法達到釋迦拈花迦葉微笑或維摩詰『一默如雷』的境界時，就胡言亂語一番，他們管這個叫做『衝破語言的限制』。以下各點是對上述混沌論的駁斥、評按或質詢。 (a) 據說當淑女說『不可以』的時候，她的意思是『可能』；當她說『可能』的時候，她的意思是『可以』；當她說『可以』的時候，她就不是一個淑女了。這是否表示淑女『衝破了語言的限制』，達到了很高的悟境呢? 文殊菩薩問佛: 『云何修證，得六波羅密?』佛言: 『…..能破無明，能空諸相，能通理法，能決是非，言言的當，字字無差，名得第六般若波羅密。』混沌論者那種『是就是非』的思想『能決是非』嗎? 隨口說些『生即是死』、『變即不變』的話頭，是『言言的當，字字無差』呢，還是胡言亂語? 筆者認為，禪是一種最高的智慧，但混沌論者卻把禪變成了口頭禪。禪變成了口頭禪就『能破無明，能空諸相』，能得最高的般若智慧嗎? 文殊菩薩又問佛: 『云何是外道六師?』世尊曰: 『…..裝模作相，空腹高心，未證言證，未悟言悟，一言半句，便為究竟….. (此屬) 第六 (邪師) 外道。』願與混沌論者共勉。 (b) 『變即不變，不變即變』之類的論調，無非是語意歪曲、概念混淆的結果而已。有時我們會說 (例如) 『某條河流既變了又沒有變』，通常那只是一種省略的說法，其實是指那條河在某方面變了 (這一刻與下一刻所含的水分子已非完全一樣)，在另一方面則沒有變 (就整體來說還是那條河流)，而不是指那條河流在同一方面、同一個意義上說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