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寄出的那一封信.doc

沒寄出的那一封信 / 譚右稜 C先生： 　　我坐在窗前，等待著八時四十五分，腦裡輾轉想著你。終於我忍耐不住，還是要寫信給你。 　　猶記得那天是中一的聖誕節，一個小男孩赤裸地站在鏡前，望著他剛發育的身體。他舉起左臂，腋下盡是濃密的體毛。他又隱約看見唇上剛萌芽的鬍子，以及手腳上長出的毛髮。他感到一陣噁心，那些黑色既長且曲的毛就像海膽，刺痛著他。他發瘋般尖叫，不斷尖叫。家人在房外拍門，「砰！砰！砰！」，又扭著門柄。男生用右手輕力地碰一下脖子的毛，然後他立即縮手，像是會觸電似的。他狠心地用力扯那些毛髮，試圖令身體更乾淨。他望著那嚇人的生殖器官，愣了幾秒，就在書桌上，拿出剪刀，想要剪掉它。誰料家人撞門而入。家人的反應就如電影的特寫，先是張口結舌，然後放聲且歇斯底里地尖叫，劃破房間。爸媽的眼睛睜得很大，眼皮也承托不住，四顆黑溜溜的眼珠都快要掉下來了；嘴巴也張得前所未有的大，下顎像脫了臼一樣，久久未能合上。男孩的腦海至今還響著家人的叫喊聲，徘徊不去，欲語還休。看到這裡，你也必定很驚訝吧？你會害怕這個男生嗎？然後，家人用繩子綑著他的手腕和腳，男生極力掙扎，最後家人帶來一個精神病醫生；然而那醫生只是不斷搖著頭，說可以轉介到青山醫院。男孩記得那天房間漆黑一片，看不見任何東西。 　　那天後，男孩便常躲在房裡，仰頭望著天空。有一天，在巴士站旁，站著一個揹著結他的男生。在金光照耀下，他棕色的頭髮像正燃燒，閃閃生輝，躲進男孩心裡。那是男孩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你架著一副黑色粗框眼鏡，令那對「內雙」單眼皮更明顯。於是男孩每天都依在窗前，等待著你的出現。他知道每逢星期一至五的早上八時四十五分，你也會提著結他在等巴士。每次，你耳裡都是塞著隨身聽，左手的食指總是隨著旋律而動，拍打著右手手腕。男孩總是托著下巴，猜想你的手指是否長了繭，或是嚴重脫皮——那是你彈結他遺下的紀念品，也許你的右手還留著長長的指甲。他知道你最愛喝星巴克的咖啡，每次呷時，嘴唇就不期然翹起來。喝了三分二後，你就會從背包取出開水，倒進咖啡杯，搖幾下，便喝下去。你知道嗎？你一直是男孩的生活支柱，陪他熬過每一天。每天早上，男孩也會沖一杯咖啡，品嚐著你的生活。那種苦澀的咖啡味總是存留在口腔裡，叫人念念不忘。 　　驀地，你身旁多了一個女生。她留著一把長直髮，穿著一條純白的裙子。走路時，長髮會在風中飄蕩。她總是朝著你的眼眸看，蘊藏的是無限的幸福。你笑了，兩個酒窩就深深陷了下去，眼睛也笑得瞇成一條線。你又摸一摸她的長髮，企圖撫平那幾條頑固豎立的頭髮。男孩的胃酸不斷倒流，湧上心臟，只感到一陣痠痛和麻痺。那天，天一直很陰，卻沒有下過一滴雨。男孩心灰意冷，嘗試與其他男孩玩健身，甚至學著去說粗口，做回一個正常的男生。然而，每當他看到自己粗魯的表情，就感到一陣罪惡感和內疚。直至一個月前，男孩從網上認識了一群跨性別的朋友，當中有易服者也有變性人，他開始知道自己不是易服癖，而是有變性的需要。他作女性打扮，只因為他是一個「女生」。 　　鏡前，我掃上粉底塗上眼影，貼上雙眼皮膠紙，又束了一條公主辮；從衣櫃選了一條裙子，掛上了玫瑰耳環，準備到醫院去。我打算把這封信摺成飛機，在八時四十分，往十二時方向飛出。那時，請你別害怕，也別把它拾起來。可以的話，我希望你的左腳踏到這封信，再也看不見它。 　　最後，我希望能以女孩子的身份，在八時四十分，認識你。然後，我會假裝巧合地買了同一款星巴克咖啡。不知道那時的你又會有怎樣的反應呢？ 　　我抬頭看見一本日本翻譯同志小說《源氏物語》，現在是休息的時間了。我擱下筆，把書放進袋裡，不打算再去思索這個問題了。 神秘人上 二零零七年七月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