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的人生经过一样的人生.docVIP

一样的人生经过一样的人生 ONE 夜里八点，阿袁沿着小区南大门外的那条路走出 去。月白色胸前锁着大荷叶边的缎面衬衣，暗红色丝绒马甲，两条长腿将深棕的薄毛呢西裤筒得笔直，骨架瘦了些，膝盖处显得空，但姿态极好。 晚风中传来怀旧歌子，《月朦胧鸟朦胧》，是旧丝绸从暗蓝天空泼下，阿袁踩着旋律，感觉自己是踩在一张红毯上，步伐庄重。乍暖还寒的天气，路旁有三两闲适行人，树的投影在地面温柔晃动，阿袁有些紧张，转过下一个路口，就能看见小培了。 今天将柜子里的丝绒马甲和衬衣拿出来时，媳妇安雯绕着她转了两圈：“妈，您这身真好看，别是趁我爸不在要去约会吧?”阿袁淡淡说，“只是见个老朋友。”“那也是很好的朋友。”安雯笃定。阿袁不言语，将头发在后脑盘个髻，前额吹高，乍眼看去是短发的样子。 小培变了吗?阿袁想，今天的电话里也没敢问。 广场里一对对拥着共舞，四周焚烧的灯将人面照得清清楚楚，这种情调是万万赶不上过去了。台阶上的人看见阿袁，立刻起身，风拍打着她的玫红色连身裙，长发撩起一缕在后脑别着，其余散落在肩头翻飞。 “等很久了吧?”阿袁问，借光端量小培。 “没关系。”小培微笑，眼角细纹像一朵雏菊的花瓣。 TWO 月光还是三十年前那一束。 三十年前她们是艺术学院里年轻的舞者。 训练班里排剧，高挑瘦 削一头短发的阿袁担当男角。舞伴换过好些，小培后期加入，瘦小， 又笨，排练时频频踩脚，或者手拉不稳，眼见将自己甩飞。“贴牢点儿!” 阿袁搂着她的腰往里一紧，嘴唇贴到她的耳窝边缘。小培忽然低头， 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 小培跳得不好，阿袁形容：“像抓着个纸片人，想丢手，可怎么都不忍心。” 学校小操场每晚有人自发举行舞会，长裙的女孩们像昙花在月光下慢慢盛开。纸片人艳羡地在旁边站着，有两个男人不怀好意地想去牵那微光中互相绞紧的瓷白的一双手，阿袁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将小培一把揽进舞群中央。 “你说不会，他们只纠缠着要教你。”阿袁将手臂抡成半圆，让小培从中穿梭。 小培慌慌乱张地像只猫钻过来，新学的国标太难，她顾不上说话。“要拒绝一件事，前提是了解这件事，这样才有资格说不。明白?”“哦。”小培似懂非懂地点头，今后跳得更勤力。 THREE 那次演出在其他城市，上车时小培来晚，阿袁已和其他女孩在前排落座，她面色铁青地走过去，像被谁扇了一记耳光。 表演不太顺利，因为中途小培的两次失误，在路边吃宵夜时领队老师提起来批评她心不在焉，一向温顺的小培啪地将筷子拍在桌面，像枚炮弹射出去消失在路的转角。阿袁跟着追上去，落叶翻卷的街，夜风撕着纸片人，她在巷子口的灰壁前簌簌颤抖。 小培哭：“我想只和你跳舞，你可不可以只和我跳 ?” 阿袁摇头，“不。” “想都没想就拒绝，你了解这件事吗 ?”小培质问。 “小培，我了解以后。”阿袁说，眼眶里聚着玻璃破碎的光。 “可我只想要现在。”小培一头扎到阿袁的怀里，抱得那么紧，两 人都痛。 FOUR 三十年后她们舞着，聊起毕业后同住的日子，真是浪漫的年代， 人们穿上自己最体面的衣服，描眉画眼，发式定要用发胶定型，夜里吃过饭去跳舞，球形灯旋转，再简陋的舞池都流光溢彩，那是真正的人生的温床。 怎么将自己的手交到张怀年手里?小培稍稍梳理，将线索牵到阿袁这一头。那时阿袁被父亲母亲叫回老家相亲，小培等了又等，终是难打发枯坐乱猜的日子，单独装扮了上舞场去。舞场里谁也看不清谁，距离却近。如此她认识了张怀年，男人的臂弯，是陌生的力度。 这么多年以后，小培才有机会问阿袁当初为什么不告而别。 阿袁说，“去舞厅找过你，有人说你和男友跳罢散步去了，我不信，沿街找，果然看到你们头碰头在路边喝啤酒。” “冤枉!”小培跺脚，“那日我是打电话去听说你订亲，气急而致。”“呵――”阿袁惨然地笑，“我临阵溜了，怕得要死，想到和男人， 那样的人生。” 两人都沉默下来，为这种她们曾经很怕最终仍旧融入的生活， 为 这三十年以后的异乡共舞。她们怅然地想，纵是没误会，分开怕也是 必然的。到底是又联系上了，和着老歌跳一曲便是岁月的恩慈 ――这 终于了解却也没能拒绝的一样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