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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作的外在性——读王湾《次北固山下》

诗作的外在性

——读王湾《次北固山下》

刘向军

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

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

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

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

钱钟书先生有一句妙语：“如果你吃到一个鸡蛋，觉得好吃，你

又何必去认识下蛋的母鸡呢？”

虽然这句话说得俏皮睿智，但是人们面对《围城》这个好吃的鸡

蛋时，还是忍不住想认识一下钱钟书这只“母鸡”。

当我们读着“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

年”这么漂亮的诗句时，如同吃着一个鸡蛋里面的鸡蛋黄和鸡蛋清，

忍不住想要研究一下“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的鸡蛋壳，也忍不

住想认识下这个蛋的“母鸡”——诗人王湾。

还是先回到这个鸡蛋上来。

标题是“次北固山下”。“次”，可以解释为“停宿”。这标题

是说诗人王湾当年曾在北固山的山脚下——当然是某处码头或港湾—

—住宿。联系全诗，问题来了：诗人是经历了江上夜行之后，停宿在

北固山脚下的港湾呢，还是把自家小船停泊在北固山脚下的港湾，站

在岸边看到了夜晚江上的情形呢，或者是先在北固山脚下的港湾停宿，

而后连夜启航，而有了诗中的江上夜行景象呢？——在这里，把标题

中的“次”字换为“过”字是否更好呢？

“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这是羁旅诗惯有的开头。交代了

事件：游子舟行途中；交代了地点：北固山下的江面。

“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这是历来为人称道的最精彩的两

句。潮水涨平了，两岸之间的距离自然显得更加宽阔。风向既顺且正，

船上那一面帆自然高悬，舟行自然又快又稳。这应该是诗人王湾当年

夜行江上的真实写照，然而，后世的读者早已从这个“鸡蛋”中吃出

了更多的味道。“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当我们今天吟咏着、

引用着这两句诗的时候，首先已经过滤掉了王湾当时所处的“夜晚”

这个背景，而是把它放在了阳光高照的朗朗乾坤之下。其次，我们也

早已过滤掉了诗人王湾当年夜行江上面临浩大壮阔的景象而生出的孤

独思乡之情，我们读出的是威武雄壮的气概。再次，我们更赋予了诗

人王湾笔下的“潮水”和“风帆”以象征的意义，它们不再是世人眼

前真实的潮水和风帆，而是时代和社会的象征。——这一定是王湾这

只“母鸡”当年在生这个“鸡蛋”的时候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的味道。

“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如果说颔联两句是这首诗的“鸡

蛋黄”的话，那么颈联这两句可以看作是“鸡蛋清”。诗人王湾一夜

行舟，自然是向东的，夜未尽而日已生，海上的日出更早一点。天色

亮了，诗人王湾可以看得见、可以感受得到江南早春的气息：冬未去

而春已至，正是江南春早。——诗人王湾在此以工笔的手法真切地写

出了眼前所见的景象，他写昼夜的交替，写季节的变换，意在衬托他

那浓浓的相思之情。但后世的读者在吃“鸡蛋清”的时候并不大在意

王湾对于时间流逝的感慨，而是吃出了大自然和人世间磅礴不可阻挡

的运行规律和哲学意味。对此，王湾这只“母鸡”当然也只能无可奈

何。

“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尾联这一句才是诗人王湾的用意

所在，也可以看作是包裹、统帅整个“鸡蛋”的“鸡蛋壳”。舟行江

上，能写家书吗？写了家书让谁来寄呢？只有头顶那春来北归的大雁，

或许可以把我的相思传给洛阳故乡的亲友吧。

《次北固山下》是一首典型的羁旅思乡诗，但问题是还有多少人

把它当做乡愁诗来读呢？

我们回过头来再看看王湾这只“母鸡”。很可惜，我们对他的生

卒年月也不了解。读者可以不认识下蛋的“母鸡”，史书实在应该为

生下这个伟大的“鸡蛋”的“母鸡”记下他的生卒吧！这真是可惜的

事。

我们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唐代开元年间，某一个冬末春初的晚上，

王湾这位洛阳才子从楚入吴，沿江东下。过年团圆时节，他却在浩大

的江面上孤独地前行，思乡情切，遂成此诗。

而我们今天在读这首五律的时候，几乎等同于已经把中间的两联

抽出来变成了一首五绝：“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海日生残夜，

江春入旧年。”——这就是诗作的外在性。“母鸡”生出“鸡蛋”如

同母亲生出孩子，孩子是你的，但孩子更是外在于你的，并且孩子在

岁月中是不断生长变化的。

所以钱夫子的话还是有道理的，我们大可不必劳神费心去认识下

了“鸡蛋”的那只“母鸡”，毕竟，眼前富有生命的“鸡蛋”才是最

重要的。

2022.3.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