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现代文阅读——聂绀弩《黄牛》.docxVIP

黄牛

聂绀弩

①我和十几个人一起高高地拱在一辆载重汽车上的行李堆上。那汽车像一匹屁股上中了一支箭的猛兽，一面咆哮，一面在北方的旷野里疯狂地奔跑。跑过的地方，就掀起一片尘沙的迷雾遮没着汽车，也遮没着汽车上的物和人。它自己又幻化成一条黄金的龙，在高冈低谷间夭矫①。

②路上有许许多多的步行人，都是一些在炮火中离开了家，离开了学校或职业的青年。他们背着自己的行囊，拄着【甲】的手杖，一步一步地在长途上奔着。寒风吹裂他们的皮肤，沙土掩盖着他们的青春，也涂污他们脸上的汗渍。他们像一些奋力登山的人，不辞千里万里的跋涉，到遥远的北方，找寻一个把自己献给战争的机会。

③从北向南，迎面而来的人们，抬着胡床、门板和正式的担架，那些东西上面，乱堆着一些破烂的军毯、羊皮、棉被之类，里头裹着的是在战场受了伤的战士。据说，还是某某关战役带了花②下来的，现在要抬到省城里的后方病院去就医。某某关战役，我几乎以为是古代的事情了；但受伤的战士，还只刚刚和我们碰着。我们的土地的辽阔和战争的艰苦，都从这中间参详出来了。

④隔着尘雾，我看见遥远的前面，有一条悠长的黄色的线条，是一些似乎在蠕动着的小点点凑成的。它们的颜色比地面的深，也比地面的鲜亮，远远望去，像一群搬家的蚂蚁。当我正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时候，车上有人嚷：“牛哇，啊啊，牛哇！”一嚷，我也看出似乎是牛，那些牛很快地就有猫或者兔那么大了。汽车急驶着，牛的轮廓迅速地扩大着，我们不但看见牛、并且看见牛群中别的东西。牛拖着的车子和赶牛的人，终于，整个牛群都清晰地呈献在眼前。我们看见一些牛的尾巴、屁股、背脊和向旁边伸出的长角的一部分，有的角特别长，就像横伸着的膀子。它们也正向前面走着，每匹牛都拖着一辆车子，车上堆着子弹箱、汽油箱、面粉袋以及别的什么，每隔两匹就有一个赶牛的人。

⑤那些牛，不知有几十匹，几百匹，还是更多，排成一条单行，在公路边【乙】地摆着尾巴，踱着迂缓的脚步，每迈一步，车上的东西就发出一阵“轧轧”或者“空空”的响声。它们一点儿不知道自己拖着的是一些怎样重要的东西，这些东西如果早一小时或者迟一小时送到目的地，前方作战的形势也许完全不同。它们还是仍旧活下去呢，还是让强盗来宰掉呢？也许就决定于它们在路上迈步的快慢上。但是它们不管，简直像无聊的闲人，无论赶牛的怎样叱骂，怎样挥动长鞭，也还是把头向左边扭扭，向右边扭扭，聊以塞责似的走着乌龟一样的步伐。

⑥然而汽车从后面驶来了。那是什么怪物哇，发着惊心动魄的吼叫？没有见过世面和见过世面而记性很坏的家伙们都慌张起来，要是没有车辆拖住，也许就要向四方八面【丙】地逃走吧。但也有些见多识广的先进，知道它并非牛群的敌人，于是毫不畏怯，也毫不向同侪③矜夸，只是若无事然地让它从自己身边驶过，我们从汽车上看，倒像是它们在退走。

⑦挂拉拉拉，汽车外面接连响了两声，一注意，知道是一匹牛的角挂到车身的什么地方，绊了一下；但汽车跑得快，马上就看不出被挂的是哪一匹。我想，这位先生也许是太热情，听见汽车来了，想回头和它打打招呼：“哦，老朋友，你好！”甚至还是故意做给同侪看：“瞧，这位伟大角色，是我的朋友咧！”不料却触了一个霉头。一面想，一面向后望，远远地有一匹牛竟然从头上滴下血来。血滴到面粉一样的尘土上，大点儿的就摊成一片，小滴的像珍珠一样，滚了几滚，就都被尘土裹着，看不见了，而牛头上的血还是接着滴下。我看见那匹牛，长角仍然好好的，像伸出的膀子，只是头低下去了，脚步也似乎有些踉跄，它受伤了。隔得远，不曾看见它流泪没有；汽车跑得快，接着也就看不见那匹牛，接着连整个牛的队伍都看不见了。

⑧然而过了很久很久，那匹牛，仿佛还在我的眼前，它低着头，流着泪、拖着笨重的车辆，在风沙里迈着踉跄的脚步；血，从它的头上，从右角根流出来，流过前额，流过眼边，终于连同泪水一齐滴到地上。很久很久，我被一种无名的感触所侵袭，对于那牛，那农民的仆役和伙伴，那农民的象征，那不会说话的农民，似乎涌起了无限的悲悯。它为参与战斗的行列，为了把军火和粮草运到前方，也为了它的迂缓和笨拙，被在大时代中疾驶而过的汽车碰伤了！它是没有罪的，因为它参与了战斗。然而汽车也是没有罪的，它应该在大时代中急驶。

1939年3月18日，金华

【注】①夭矫：屈伸的样子。②带了花：受了伤。③同侪（chái）：同辈。

17.请你认真阅读文章，梳理行文思路，将下面横线上的内容补充完整。

①______我看到离开家的青年和受伤的战士②_______汽车从后面驶来牛群若无事然③_______过了很久那匹牛仿佛还在我眼前

18.根据上下文，按要求在【甲】【乙】【丙】三处的横线上分别填写一个词语。

【甲】填一个中性词：_____；【乙】填一个褒义词：_____；【丙】填一个贬义词：___。

19.结合文章内容，分别说出对第④段和第⑦段画线句的理解。

20.下面是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