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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服运动”中的传统发明与青年身份政治

摘要：在全球化与现代性进程的双重激荡中，当代中国社会正经历一场深刻的文化自觉与身份重构运动。“汉服运动”，作为这一宏大背景下青年亚文化领域最具规模与影响力的现象之一，已从最初的小众兴趣社群，发展为一场波及线上线下、深度牵引商业逻辑与国族情感的社会文化实践。本文旨在运用“传统的发明”理论，深入剖析“汉服运动”的内在建构逻辑，聚焦于“传统”在其中是如何被青年群体进行选择性重构、审美化再造与仪式化实践的，并探讨这一过程如何深刻地服务于他们在当下社会语境中的身份政治需求。本研究采用质性研究方法，以数字民族志为主要路径，对主流汉服线上社群（如百度汉服吧、微博超话）的话语实践进行长期观察，并辅以对十五位深度参与者的深度访谈。研究发现，“汉服运动”所复兴的并非一个客观、完整的历史传统，而是一个被高度理想化、纯洁化与现代化的“超真实传统”。其“发明”过程主要通过三种机制实现：其一，是“考据”的政治化，即通过对历史文本与文物的选择性诠释，建构一套关于“正统”与“形制”的话语霸权，以此来划定社群边界并进行内部的身份区隔；其二，是日常生活的“仪式化”，即通过创设新的节日（如花朝节）、复兴古代礼仪（如成人礼），将汉服从单纯的服饰提升为一种承载神圣感与社群认同的实践媒介；其三，是身体的“符号化展演”，即将穿着汉服的身体转化为反抗西方文化霸权、彰显汉族主体性以及构建文化资本的流动舞台。本文认为，“汉服运动”的本质，是一场以青年为主体的、深刻的身份政治实践。它通过“发明”一个可供认同的、纯粹的文化“过去”，来应对现代性所带来的文化失根焦虑，并以此在全球化语境中确立一种独特的、既传统又现代的文化主体性。

关键词：汉服运动，传统的发明，身份政治，青年亚un文化，国族认同

一、引言

进入二十一世纪，中国社会在经历数十年的高速经济增长与深度全球化融合之后，开始步入一个文化反思与身份重塑的关键时期。伴随着国家“文化自信”话语的日益主流化，一种强烈的、寻求自身文化根源并将其进行现代化表达的集体渴望，在社会层面，尤其是在作为互联网原住民的“Z世代”青年群体中，以前所未有的强度迸发出来。“国潮”风尚的兴起，正是这一宏大社会心态转向的最直观体现。在这股浪潮之中，“汉服运动”无疑是最具标志性、也最富争议性的文化现象之一。它远非一场简单的服饰复古，而是一场由青年人自下而上发起，并迅速发展为涵盖学术考据、商业生产、社群活动与身份认同的复杂社会文化运动。从最初零星的个人实践者，到如今数以千万计的爱好者与数以百亿计的产业规模，穿着“汉服”出行，已从一种被视为“奇装异服”的边缘行为，演变为在都市街头、旅游景点乃至日常生活中都屡见不鲜的文化景观。

这场运动的现实意义与深刻性，在于它所触及的核心议题——“我们是谁？”以及“我们的文化应该以何种形态在现代世界中存续？”。汉服，作为这场运动的核心符号载体，被其倡导者赋予了超越服饰本身的深刻意涵。它被视为“汉民族的传统服饰”，是中华五千年文明的活态见证，是抵御西方文化同质化的坚实壁垒，更是重塑民族自豪感与文化认同的精神图腾。然而，在这套充满激情与理想主义的自我叙事背后，一系列更为复杂的社会学问题亟待我们深入探究：在这场声势浩大的“复兴”运动中，被“复兴”的“传统”究竟是什么？它是一个客观存在的、等待被发掘的历史实体，还是一个在当代社会需求下被能动地、选择性地“建构”出来的文化想象？青年一代为何会对一套看似“过时”的服饰体系，投入如此巨大的情感与精力？他们通过穿着、考据、展示汉服的系列实践，究竟在进行一场怎样的“身份政治”？这场身份政治，又是如何与更宏大的国族认同、消费主义以及性别观念等社会结构性力量相互交织、彼此塑造的？

因此，本文的核心研究问题是：在“汉服运动”中，“传统”是如何被参与者进行选择、诠释、改造与“发明”的？这一“传统的发明”过程，具体通过哪些微观的社群实践与话语建构得以实现？最终，这一被“发明”出来的传统，如何服务于当代中国青年在全球化与现代性张力下，进行身份认...

二、文献综述

本研究的理论根基，构建于“传统的发明”理论、青年亚文化研究以及身份认同与国族主义研究三大知识领域的交汇点。对这些领域相关文献的系统性回顾与批判性对话，是构建本文分析框架，并确立其理论贡献的基础。

首先，埃里克·霍布斯鲍姆与特伦斯·兰格合著的《传统的发明》一书，为本研究提供了核心的理论透镜。该理论颠覆了将传统视为一成不变、源远流长的静态存在的传统观念，深刻地指出，许多看似古老的“传统”，实际上是在近代，为了应对新的社会状况、建构社群凝聚力或赋予特定制度以合法性，而被有意识地“发明”或“建构”出来的。这些被发明的传统，通过与某个理想化的“过去”建立连续性，来达到其在当下的社会与政治目的。这一理论为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