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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童年的读书笔记

童年是座废墟，或者说，是一座尚未被完全勘探的古城。我们每个人都曾在里面生活过，但成年后，我们只记得几条主干道，几座标志性建筑，以及那场将我们最终驱逐出去的、名为“成长”的兵荒马乱。我们以为自己失去了钥匙，只能在城外徘徊，凭吊那些模糊的轮廓。然而，书籍是另一种形式的钥匙，它不带你重返物理的过去，而是让你潜入记忆的地质层，触摸那些被时间掩埋的、最原始的感官与情绪。阅读关于童年的书，不是一次怀旧之旅，而是一场惊心动魄的考古。

普鲁斯特在玛德琳蛋糕里打捞出整个贡布雷，那不是简单的回忆，而是一种感官的复活。当茶水浸润饼屑的气味抵达鼻腔，时间不再是线性流逝的河流，而是一片可以随时潜入的深湖。童年的时间正是如此，它并非由日历上的数字构成，而是由一连串密不透风的感官体验编织而成。它是一个巨大的、充满原始气息的感官迷宫。在萧红的《呼兰河传》里，这个迷宫是后花园里的黄瓜架，是倭瓜花上嗡嗡的蜜蜂，是祖父那把磨得锃亮的剃刀在阳光下闪烁的寒光，是冬天里冻得通红的手指和呵出的白气。她不写“我童年很快乐”，她写“祖父戴一顶大草帽，我戴一顶小草帽，祖父栽花，我就栽花；祖父拔草，我就拔草”。这是一种近乎痴愚的模仿，一种全身心的沉浸。童年里没有“我”与“世界”的分别，世界就是“我”的延伸，风吹过草叶的痒，就是皮肤的痒；太阳晒热泥土的暖，就是身体的暖。阅读这些文字，就像在黑暗中重新接通了那些早已废弃的神经末梢，我们再次闻到了夏日暴雨前尘土的味道，听到了远处模糊的叫卖声，感受到了一种纯粹的、尚未被概念和语言污染的存在感。

时间在童年这块奇异的土地上，会发生褶皱。一个下午可以漫长如一个世纪，而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又能将数年光阴压缩成一个尖锐的、永恒的瞬间。我们以为童年是金色的，但金色的沙砾之下，埋藏着许多灰暗的、坚硬的核。余华的《在细雨中呼喊》便是一张被泪水浸透而变得皱巴巴的时间地图。主人公孙光林的童年，没有温情的后花园，只有无休止的漂移、被抛弃的恐惧和对成人世界荒谬逻辑的冷眼旁观。时间在这里不再是舒缓的河流，而是一连串的暴力冲撞。父亲的暴戾、母亲的隐忍、兄弟间的疏离，这些记忆碎片像锋利的玻璃，扎在时间的肌理上。余华的叙述冷静得近乎残忍，他像一个外科医生，用手术刀精准地划开童年温情的表象，暴露出底下溃烂的伤口和错乱的骨骼。阅读他，你无法感到怀旧，只会感到一种生理性的寒冷。你意识到，所谓童年，不仅是感官的迷宫，更是权力的角斗场。孩子是其中最无助的参与者，他们用自己小小的、脆弱的身体，承受着来自成人世界的全部重量、混乱与恶意。时间的褶皱，在这些地方，不是温柔的起伏，而是断裂的悬崖。

如果说普鲁斯特和萧红为我们重建了童年的“巴别塔”地基——那前语言的、纯粹感官的世界，那么圣埃克苏佩里的《小王子》则描绘了这座塔倒塌的过程。飞行员画下的“吞了大象的蟒蛇”，在大人眼中只是一顶“帽子”。这是童年与成人世界最根本的决裂：想象力的死亡。孩子用整个身体去感受世界，他们相信蛇会吞象，星星会笑，玫瑰花会嫉妒。这是一种与世界万物共情的能力，一种万物有灵的原始信仰。而大人的世界，则被数字、概念和“正经事”所统治。他们关心房子的价格，股票的涨跌，却看不见帽子里藏着的大象，听不见玫瑰花的叹息。小王子在他的B-612星球上，每天清理火山，拔掉猴面包树苗，看四十四次日落，这是一种充满仪式感的、与宇宙对话的方式。当他来到地球，他发现大人们挤在一起，却比任何时候都孤独。童年的语言，是一种诗意的、充满隐喻的语言，而成人世界的语言，则是一套冰冷的、追求效率的工具。我们离开童年的过程，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一场“失语症”的发作过程。我们逐渐忘记了如何用“心”去看见，而只学会了用“眼”去计算。我们阅读《小王子》，不是为了回到那个天真烂漫的年纪，而是为了在我们被“帽子”和“数字”塞满的头脑里，重新找回那条被吞掉的“大象”。

因此，关于童年的书写，总是伴随着一种双重凝视。一方面，是孩子投向世界的、清澈而困惑的目光；另一方面，是成年作者回望过去的、复杂而悲悯的目光。在莫言的《丰乳肥臀》中，这种凝视变得尤为沉重。母亲上官鲁氏的乳房，是滋养生命的源泉，也是承载苦难的容器。孩子视角下的世界，是光怪陆离、充满魔幻色彩的：母亲能变幻出食物，姑姑会飞，Swedish传教士有着蓝眼睛。然而，在成年的回望中，这些魔幻的表象下，是战争、饥荒、政治运动和人性的扭曲。孩子的视角为残酷的现实提供了一层缓冲，一层诗意的滤镜，但这滤镜本身，就是一种更深的悲哀。孩子无法理解苦难的全部意义，他们只能用自己有限的认知去拼接、去想象。这种错位，构成了童年叙事中最动人心魄的部分。我们既是那个在母亲怀里寻找乳汁的婴儿，也是那个在历史的废墟上为母亲立传的成年人。我们看着那个小小的自己，在巨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