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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宋代杜诗注释的特点与成就 南京大学 莫砺锋 宋人对杜诗表现出极其浓厚的兴趣，除了杜诗的注家之外，一般的学人 也经常热烈地讨论杜诗，试看两例：“吴门下喜论杜子美诗，每对客，未尝不 言。绍圣间为户部尚书，叶涛致远为中书舍人。待漏院每从官晨集，多未厌 于睡，往往即坐椅倚壁假寐，不复交谈。惟吴至则强与论杜诗不已，人以为 苦，致远辄迁坐于门外檐次。一El，忽大雨飘洒，同列呼之不至。问其故， 日：q怕老杜诗!”’①“乾道问，林谦之为司业，与正字彭仲举游天竺，小饮论 诗。谈到少陵妙处，仲举微醉，忽大呼日：‘杜少陵可杀!”’②上面两则轶事 分别发生在北宋和南宋，可见宋人热烈讨论杜诗之盛况。杜诗甚至经常进 入士人的梦境。宋初的狄遵度极为喜爱杜诗，“一夕梦子美自诵其逸诗数 十章，既觉，犹记其两句云：‘夜卧北斗寒挂枕，木落霜拱雁连天。’因书其后 日：‘子美存耶?果亡耶?其肯为余来默诵人未知之者，俾子知耶?”’③另有 郑颢“尝梦中得句云：‘石门雾露白，玉殿莓苔青。’续为长韵。此两句，老杜 诗也。”@前者是梦到的杜诗不见于今存杜集，后者梦到的确是杜诗而梦者 却不知那是杜诗，这都说明杜诗经常萦绕在他们心中，以至于频频入梦且莫 辨真伪了。在胡仔所撰的《苕溪渔隐丛话》中，讨论杜甫的独占十三卷之 多，而名列唐人第二的韩愈却只有四卷，可证胡氏所云“余纂集《丛话》，盖 以子美之诗为宗，凡诸公之说，悉以采摭”⑤，并非虚语。 在宋人对杜甫的讨论中，最为后人注重的当然是关于杜甫“诗圣”地位 ①叶梦得：《避暑录话》卷下。 ②罗大经：《鹤林玉露》卷一四。 ③赵令畴：《侯鲭录》卷三。 ④蔡居厚：《诗史》，《诗话总龟》前集卷三三引。按：这两句杜诗见于《桥陵诗三十韵因呈县 内诸官》，《杜诗详注》卷三。 ⑤《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一四。 ．】36· 的议论，例如秦观提出的“集大成”之说①、苏轼提出的“一饭未尝忘君”之 说②，都曾引起热烈的讨论，此外对杜诗整体的艺术特征也有许多深刻的阐 发。这些宏观性质的意见都已受到现代学者的密切关注。但是关于杜诗的 篇章、字句的注释和讨论，则尚未受到足够的重视。这可能有两方面的原 因：首先，虽然宋人的杜诗注本量多质高，在南宋已出现“千家注杜”的说 法，③而且已经具备编年、分类、集注等各种形式，但是注释之学必然是后来 居上的，当清代的各种杜诗注本出现之后，人们就逐渐淡忘宋人的首创之功 了。况且清代的注家有意无意地贬损宋注的成就，也加剧了后人对宋注的 忽视。例如钱谦益说：“杜诗昔号千家注，虽不可尽见，亦略具于诸本中，大 抵芜秽舛陋，如出一辙。其彼善于此者三家：赵次公以笺释文句为事，边幅 单窘，少所发明，其失也短；蔡梦弼以捃摭子传为博，泛滥踣驳，昧于持择，其 失也杂；黄鹤以考订史鉴为功，支离割剥，罔识指要，其失也愚。”④连宋代杜 诗注家中的佼佼者赵次公、蔡梦弼、黄鹤三人都被视作敝屣，更何论他人! 其次，宋人关于杜诗篇章、字句的意见当然集中体现于注本，但是也有大量 的、质量更高的意见却是零星地保存在各种文集、诗话、笔记之中。后者散 见于各书，收集非易，遍览尤难，所以难以引起后人的重视。 正因如此，当我们想从总体上研究宋人对杜诗的注释时，就不能把目光 局限于注本。笔者认为，那些保存在宋人文集、诗话、笔记中的释杜、评杜之 语，往往是有感而发，有见方书，所以更为简洁，更为精警。虽然它们没有以 注释的形式出现，但是大量地为后代的注本所采用，其最后的归宿仍是杜诗 注释。正是出于这种考虑，本文在关注宋代杜诗注本的同时，对注本之外的 释杜、评杜之语给予更多的重视。我们还认为，正是后者的大量存在，才为 宋代杜诗注本的产生提供了丰沃的土壤。有些杜诗在注本中无注或仅有相 当简单的注释，其实注本之外的有关意见可以用作补充。有些杜诗在注本 中注释得不够准确、不够透彻，而在注本之外却有着相当深入的讨论，并得 出了可信的结论。试举两例： 《丽人行》：“三月三Et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赵注甲帙卷三对“丽 ①见秦观：《韩愈论》，《淮海集》卷二二。按：陈师道《后山诗话》称：“子瞻谓：杜诗、韩文、颜 书、左史，皆集大成者也。”但此语是否真出苏轼之口，尚无确证。 ②见苏轼：《王定国诗集叙》，《苏轼文集》卷一o。 ③黄希、黄鹤著：《黄氏补千家集注杜工部诗史》。按：黄氏注本实收注家一百五十一人，“千 家”是夸饰的说法。 ④《钱注本诗·凡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