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南在何海霞面前,我永远22岁..doc

李世南：在何海霞面前，我永远22岁 何海霞 我一生中有两位教我画中国画的老师，一位是何海霞先生，一位是石鲁先生。何老师将我领进门，石老师则提升了我的灵魂。 1962年我22岁，西安群众艺术馆的蒋雄影先生把我领到了何海霞先生那里，没有行叩头礼，也没有鞠躬，何老师就收了我这个学生。 第一次听何老师讲怎么画树，是在老师狭仄的小屋里，他说，树跟人一样有各种神态、表情，有的像龙钟老人，有的像婀娜多姿的少女，有的肃穆，有的轻盈，所以，画树首要的是观察树的姿态神情。他边讲比拟树的各种形状，五十多岁的他做出种种美妙的姿势，十根手指竟像柳条般柔软。他本来就是一口京腔，说起话来又字字抑扬顿挫，我相信老师一定深谙京剧，否则怎会有如此好的身段？可惜从来没有问过他。 这一堂课听得我目瞪口呆。在跟何老师之前，我的许多位老师都是搞西画的，所以自初中时代学习素描开始，素描观早已在我脑子里根深蒂固，目光所及无非明暗、体面、空间、透视等等，所画的水墨人物也无处不带有素描关系。即便对景写生，也会化上几个钟头去抠，唯恐不够「准确」、「深入」。所以，何老师一番生动的讲授如醍醐灌顶，使我如梦方醒，开始恍然明白，什么是「中国画」。 何老师的教学完全是传统的师傅带徒弟的方式，主要是临摹老师的作品，然后给予指导、示范。学生从老师身上学到的决非仅仅是笔墨技术，继承的也决非仅仅是老师一生积累的经验，而是由表及里的对老师全方位的认识、理解与领悟，这是传统师徒方式的不可替代之处，是现代学院教学绝无可能做到的，它是中国传统文化得以传承千年的不可忽视的重要方式。  我临过何老师临摹的梁楷《高僧图》以及他的写生稿，见过他早年的仿古山水长卷，令人叹为观止，印象深刻。他还为我示范过各种山水画法和荷花。 《高僧图》局部 1971年，老师被下放去庄里镇。别人下放无不忧心忡忡，他却好像要去什么人间乐土。临行前，他把我领到石鲁那里，说：「我只给您介绍这一个学生。」又对石鲁说：「石公必传。」 「文革」结束后，我女儿已经七岁，老师有一次到我住的工厂宿舍来，给萌萌画了一幅母鸡和三只小鸡，背后还有一枝鲜艳的桃花。 何海霞 母鸡图 68.8×44.2cm 「你的字总是配不上你的画。要写写草书，对你画大写意有帮助。」老师批评我。 老师批评得很对，可我至今有负于老师。 1985年春节刚过的一个雨雪霏霏的清晨，我装上一车行李离开了与何海霞老师、石鲁老师以及众多师辈生活过二十九年的古都西安。在我之前，何老师已去了北京。 我猜想，老师离开西安的心情与我一样的复杂和无奈，毕竟，是他与石鲁、赵望云们在那片贫瘠的黄土地上创造了「长安画派」的辉煌。那段岁月，也是老师一生中最绚烂多姿的创作期。要离开这样一片土地，老师的心情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老师曾在1971年为我画过一本小小的册页，册页是我自己用宣纸装订的，每一幅的画法都不一样，老师的用心十分清楚。十三年后，当我托朋友到北京请他为这本册页补印时，他在首页上题下了「梦回长安离落时」。时年老师七十有七，即便达观如他，面对十三年前的手迹，竟也不免徒生伤感。 何海霞书法 1992年秋，深圳画院举办全国著名画家联谊活动，这是一次空前的盛会，绝大部分著名的老画家都到齐了，现在说它是空前绝后也不为过。 何海霞老师及其夫人也来了。 我窃喜有了一次侍奉老师和师母的难得机会。 活动的第一天一早，我就从家里赶到粤海大酒店，悄悄地推开何老师住的套房。老师一人坐在外间闭目养神，师母坐在里间。老师抬眼瞧了我一眼，点点头，示意我坐到他身边。这一年我已经五十二岁，但在老师面前，我永远是二十二岁。 那天早上，我们师徒俩说了几句简单的话，没想到，这竟是我最后一次的聆教。 今年春节，我回深圳，在由老师题字的「一叶庐」画室的一个抽屉里，忽然发现一只扁平的深红色纸盒，里面竟静静的躺着几支玻璃管装的国画石色颜料粉，有石绿、石青、硃磦、深红，还有小半截老朱砂墨。我已经忘了这是哪一年老师送我的，我从未用过它们，现在用不用得上也已经无关紧要了，我宁肯不再去动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