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焦虑的山水胡昉他把目光从闪烁的电脑屏幕上收回，又投向玻璃.docVIP

永不焦虑的山水|胡昉 他把目光从闪烁的电脑屏幕上收回，又投向玻璃幕墙外灰色的天际线，厚重的云层正被一抹惨淡的夕阳缓缓涂亮，高楼此起彼伏，正延伸向无尽的远方，像自我繁殖的细胞，在快速复制和不断混交中造就我们生活的边界。 按动键盘，主题公园在色彩中摇晃，积聚，旋转，弥散。 一座不断被破坏和重建的城市，历史重重叠加，终于模糊得再也看不清。 回到施工现场，那种虚脱之感加倍剧烈，也许是和即将峻工的欢乐对比太强烈所致。 机械臂理想般延伸，插入大地的心脏。从未来的山顶瞰整个工地，曲折的河道已初现轮廓，章鱼般的生态建筑正在加盖波浪式合金屋顶，在阳光下闪着微光，整个工地具有一种史诗般的恢宏感，似乎只有这个时代才能凝聚起这么多力量去创造一个新的巴比伦空中花园。 他开始相信：历史上的奇迹毫无疑问是存在过的，它们消失了，但在几千年后会以一种新的面貌出现。① 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忆起第一次游夜间动物园的每一个细节：在扣人心弦的人与动物马戏演出之后，我和一大群游人终于坐上了前往“南非草原”的小火车，“在这神秘的夜晚，我们躲开大都市的繁华，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更加真实、自然的世界……”伴随着夜间动物园导游亲切的细语，我看到了在精心布置的灯光下悄然行走的羚羊、梅花鹿和雪豹，它们偶尔抬头看看我，在那个瞬间，我突然分不清是我梦见了它们，还是它们在梦见了我。 我也清楚地记得有一次，在参观了一连串城市轻喜剧的摄影棚之后，剧组的美术指导不经意地向我透露电视剧舞美设计要诀：“要比真实的更理想化一些”。 使我感到震动的是：在我们的外部世界发生如此剧烈变化的同时，人们能如此津津有味地品尝变化中的生活，如此孜孜不倦地交流加入新生活的方式，带着些许的惋惜、伤感、阵痛和兴奋，似乎一切适应现实的行为只是为了促成日常生活某种千古不变的修行：向前一步前程似锦，退后一步海阔天空；出世和入世依时替换，黑猫和白猫兼容并蓄，山水和城市和谐无间，矛盾在对立统一中轻轻瓦解。 水在中国思想史中是一个重要的隐喻，《老子》说，“上善若水”，水之所以善在于它“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而“道”是“万物之奥”；水无为但又滋养万物，以柔克刚，它是“道”最完美的表达。 《论语》中描述：“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孔子还说：“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 山水在中国文人的眼中早已超越了它的物质性而成为理解宇宙的最好途径，在中国的一些历史时期，生活在当时世界上最繁华都市的中国人在物质的丰宴中已经“人欲横流”，而山水画始终成为中国人日常生活中保持心灵平衡的标志性艺术形态。在山水画中，人总是处于无名和微小的位置（尽管实际上不少画家以山水画求得入仕机会），而和山水画异工同趣的中国园林则巧妙地在闹市中开辟一个静谧的私人空间（尽管实际上它往往成为达官贵人颇具“主题性”的社交特区）。 文人理想中的山水中国和现实中国总是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在中国，大隐隐于市，小即大，破坏就是建设，一切都如易经般福祸相依，相互转换，未来就是现在，而过去就是未来…… 中国人普遍承认：生命之无常和时间之流逝终究会带走一切，因此，及时行乐和舍生取义、无为和知其不可而为之、虚无主义和俗世主义如双面刺锈镌刻在这个民族的肌理上。 即使在文化大革命前后，山水画也并没有消失，相反，山水画因为被革命而继续了它的生命。山水衬托出灵魂的高远，我们看到伟人总是在“山雨欲来”、“风卷残云”的山水背景前遥望远方；而在另外一些看上去较为“传统”的反映祖国大好河山的风景画中，人物依然处于一个小小的位置，但是山水的灵魂变了：无论是雄浑的三峡风光还是妩媚的江南田野，都让人感受到出人类与天地作斗争的革命豪情，山水表现出中国人改造世界的力量。 从文人眼中的山水到人民眼中的山水，这个深刻的转变使得中国文人的山水理想和中国革命家的理想山水紧密地融合在一起。作为中国政权中心的中南海，单就其颇富浪漫色彩的名字而言，就让人想到百川归海——对政治家气魄和国家凝聚力的一种隐喻——最深处还是和水的意象有关。 “孰能浊以静之而徐清？孰能安以动之而徐生？”（老子：十五章）（谁能像水一样浑浊而沉静之后又慢慢澄清？安定而动荡之后又慢慢新生？） 与现在旅行团密布、永远人头攒动的苏州园林相比，意大利导演安东尼奥尼眼中1970年代的苏州园林呈现出一种少有的宁静，游园的人们似乎沉浸在此起彼伏的革命风暴之间的安详当中。革命，使得以前的私家园林成为人民的园林，无意中却促成了中国文人理想生活的普及。中国的历史早就告诉人们：和谐建立在动荡的基础之上，就像水同时具有破坏性和生育性一样。 今天，和千疮百孔的城市改造运动相随的，恰恰是城市规划师和地产开发商的山水社会理想（地产广告曰：云山诗雨，东方人居智慧）。山水社会理想在除旧迎新的都市中以各种变体表现出来：大面积的草坪、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