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影神的哲学内蕴与思想史位置.pdf

第 52 卷 第 3 期 2015 年 5 月 北京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 Journal of Peking University( Philosophy and Social Sciences) Vol． 52，No． 3 May 2015 陶渊明《形影神》的哲学内蕴与思想史位置 钱 志 熙 ( 北京大学 中文系，北京 100871) 摘 要: 形影神组诗，代表了魏晋生命思想的高度，具有丰富的哲学内蕴。陶渊明从生命体中抽象出形、 影、神三范畴，同时也代表了三种人生境界，并且反映了魏晋时代的多种生命价值观。陶渊明通过对形、影、神 的思辨，得到“神辨自然”的最高理性，其中的主要内容为“委运任化”。他通过对生命的深刻思考而达到了对 自然真相的认识，从而获得很高的哲学价值。此外，本文在陈寅恪提出“新自然说”的基础上，继续考察陶渊 明与汉魏以来生命思想思潮的关系，并评述陈氏在研究陶渊明与佛教关系上的学术方法。又在逯钦立研究陶 渊明与传统的形神思想、慧远形影神之说的关系的基础上，进一步阐述陶氏与各派形神思想的异同，以突出陶 氏形影神思想的独特价值，尤其是强调其独创性与实践性。陶渊明的形影神思想在思想上影响深远，其内涵 直透宋明理学、心学、禅学各派，古人对其认识也互有短长。论文还讨论陶渊明对待与饮酒、神仙的理性认识 与复杂心态。 关键词: 陶渊明;《形影神》; 生命哲学; 魏晋玄学; 佛道思想 中图分类号: I 207. 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0-5919( 2015) 03-0127-12 收稿日期: 2015-03-10 作者简介: 钱志熙，男，浙江乐清人，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 ① 马墣《陶诗本义》卷二清与善堂刊本。转引自:《陶渊明资料汇编》下册，北京: 中华书局 1962 年版，第 36 页。 ② 曹旭:《诗品集注》，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4 年版，第 24 页。 ③ 陈祚明:《采菽堂古诗选》，卷十三，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8 年版，第 408 页。 ④ 陈祚明:《采菽堂古诗选》，卷十三，第 409 页。 ⑤ 历代拟《形影神》组诗很多，袁行霈《陶渊明集笺注》附录二搜集和陶诗九种十家，其中苏轼、周履靖、黄淳耀、姚 椿和、孔继鑅诸家皆有和《形影神》。其他散见和陶也还有一些，如郑孝胥《海藏楼诗》有五律形影神诗。其思 想与艺术自有高下，但完整再现陶渊明的生命哲学的甚少。 《形影神》组诗，是陶渊明一生思想的结晶， 是陶的生命哲学。清人马墣云: “渊明一生之心 寓于《形影神》三诗之内，而迄莫有知之者，可叹 也!”①从艺术的方面来说，这三首诗在写作上采 取直叙的方法，可以说是典型的以议论为诗，但它 并非淡然无味，“平典如《道德论》”②的那种。而 是富有理趣，“语皆生动”③，在艺术的表现上采 用一种类似于拟人的方法，富于风趣性。陈祚明 认为它的理语“矫健不同宋人”，“从汉调中脱化 而出”，健而不卑④。可见它在艺术上的成就也 是很高的。但这三首诗，最重要的价值还在于内 容方面，它不仅是陶渊明个人“一生之心”的寄 寓，是了解他的人生境界、艺术境界，甚至人生矛 盾的关键，而且就其哲学的价值来说，是在当时的 哲学语境中所能做出的对生命的本质的最透彻的 认识，体现了魏晋哲学的高度。在整个中国古代 的思想史脉络中，陶渊明的形影神的生命哲学，也 带有承上启下的性质。一方面，他是对魏晋生命 哲学的继承与发展，并且其思想史脉络远透先秦 的道家，与并时的佛教也有一种至少是概念上的 联系。另一方面，它所建立的“心”“神”“自然” 等范畴，与后世的理学、心学也能遥相呼应。历来 的文人学者，对《形影神》思想做直观的论述的有 不少，利用拟作的方式对其作继续或不同的阐释 的人也不少。都在不同的程度上触及渊明思想的 真际，但深度剖析者并不多⑤。近人陈寅恪、逯钦 立等曾联系魏晋自然说、东晋佛学来研究其思想 的来源与发展，形成一些有价值的看法。但要对 这三首关系渊明一生思想，乃至关系魏晋哲学之 整体的诗歌进行圆融透彻的解释，尤其是对其哲 128 北京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5 年 学上所达到高度做出诠释，还有所不足。 一 《形影神》组诗三首包括它的序言如下: 贵贱贤愚，莫不营营以惜生，斯甚惑焉。故极陈 形影之 苦，言 神 辨 自 然 以 释 之。好 事 君 子，共 取 心焉。 天地长不没，山川无改时。草木得常理，霜露荣 悴之。谓人最灵智，独复不如兹! 适见在世中，奄去 靡归期。奚觉无一人，亲识岂相思? 但余平生物，举 目情悽洏。我无腾化术，必尔不复疑。愿君取吾言， 得酒莫苟辞! ———《形赠影》 存生不可言，卫生每苦拙。诚愿游昆华，邈然兹 道绝。与子相遇来，未尝异悲悦。憩荫若暂乖，止日 终不别。此同既难常，黯尔俱时灭。身没名亦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