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是外婆手里的拐杖.docVIP

岁月是外婆手里的拐杖 　　外婆的拐杖锥子般戳在脚下的硬地上,发出“咚咚咚”的声音,急促而又沉重。与它节奏完全不一样的是外婆的小脚。外婆是缠过脚的。外婆走路用脚后跟着地,沉闷,无力。抬起的脚要迅疾地落下才行,好像稍微慢一点整个身子就会倾倒。 　　这是个暮春的午后,太阳就像趴在墙角的那头猪,懒洋洋地趴在天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我一路小跑跟在外婆后面,手被她紧紧地攥着。 　　跟着外婆走上街头之前,我是在家的院子里玩开火车游戏的。家里人都忙,没人顾上管我,家里的鸡狗也就成了我的玩伴。扭曲粗壮的枣树是我伏敌的制高点,我趴在高高的树杈上,拿着木头步枪瞄准每一个院外行走的路人。那口废弃的枯井是我躲避敌人的藏身地,我沿着井壁以前开凿的脚蹬爬下去,钻入地洞,那是家人冬天存储白菜和地瓜的地方。外婆喊我陪她外出的时候,我正在院子里开着火车,一个小木凳后面拖着一串人仰马翻的凳子,随着稀里哗啦的木凳碰撞声,我高声唱着:“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在我那时的记忆里,北京是我所知道的最远最大的地方,也是我最向往的地方。家里的大人经常借此逗我,他们会故意问,你开火车要去哪里呀?去北京。去北京干什么?见毛主席。拉上我们一起去吧?不。为什么不?毛主席是我一个人的毛主席。 　　外婆不顾我的反抗,把我从火车头上拖开就走。我一边使劲把身子往后坠,试图挣脱她的手,一边问干什么去。陪我去做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不,我不……我还要开着火车去北京呢!外婆根本不理会我的叫喊,拖着我向院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迎面碰到进家的舅母。你们娘俩要去哪里?外婆只是牵着我往外走,并没有理会舅母的问话。外婆要去做一件重要的事情,你陪她去吧,我要开火车去北京。我的话被外婆急促的脚步扔在了身后,我踉踉跄跄地被外婆牵着手走上街头。 　　柱子家的院墙根被猪拱出一个大大的坑,光滑而又潮湿。坑里的烂泥里躺着一头哼哼唧唧的猪,肥胖的肚皮一起一伏颤动,尾巴不时地甩动,甩打在自己的身上,口涎从嘴角垂到烂泥上。安然恬淡在美梦中的猪一定神游到高老庄,脱离了柱子的淫威,当上了高家小姐的乘龙快婿。几只公鸡正围着泥坑刨食,咯咯地叫着互不相让,时不时耸起脖子上的翎毛,涨红的鸡冠如醉汉的脸,叫嚣着,挑衅着同伴。还有一只芦花公鸡站在母猪的肚皮上,身子随着猪肚皮的起伏而起伏,高昂着头在引吭高歌,气宇轩昂的样子像战舰上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 　　柱子和村里的几个男人站在他家门口,正在看一条母狗和一条公狗打架。那条公狗想骑到母狗背上,母狗灵巧地摆脱着,公狗屡败屡战,它那笨拙的样子惹得看热闹的人哄堂大笑。二春说,柱子,你真他妈的笨。我不知道柱子家的狗欺负不了那条母狗,二春为啥说柱子笨。柱子踢了二春一脚,把你姐喊来,看看我笨不笨!二春一边躲闪着柱子,一边冲着门口喊:二嫂,其实这事我也会做的。柱子家二嫂穿着她那身惹眼的白连衣裙,正坐在院门嗑着瓜子,二春,那你把我家那条狗赶走,你上呗。二嫂的话让那几个男人笑得更欢了,看到那些男人笑得那么欢实,我也禁不住咧嘴跟着笑了,外婆扫我一眼,手猛地扯了我个趔趄,我跌跌撞撞地往前一冲。 　　拐过街角右走,是一条通往村外的大路。我远远地看到华子蹲在他那辆“永久”牌自行车旁,手里拿着一团棉纱精心细致地擦着它。华子饭可以不吃,觉可以不睡,但车子每天不能不擦。他喜欢把车子推出门外,蹲在大街上擦拭。华子一边擦拭着车子,嘴里还不忘吹着口哨,吹的永远是那首《我们的明天比蜜甜》。车子整个大架都被华子用蓝色胶带密密匝匝地缠绕上了,车座也罩着个精美的外套,辐条和辐条之间夹着红色的胶带条,车轮一转起来就感觉两团火在滚动,车圈锃光瓦亮像表姐口袋里装的那面小圆镜。每次华子骑上它的时候,都会神气地摇动车铃铛,铃铛发出一串串清脆悦耳的声音。 　　也难怪华子对它珍惜,据说为了买这辆车子托人走关系的钱就够一辆车钱了。华子说是通过二姨家表嫂娘家兄弟媳妇儿的表叔家的三哥的一个朋友,找到了公社供销社主任的小舅子,才好不容易搞到一张自行车票。村里人说谁也没有面子能从华子手里把车子借出来,其实别说是借,我们小孩儿去摸一下,他都大呼小叫地把我们赶走。村里人的这句话也不对。华子曾说村里只有一个人可以随便借,随便骑他的自行车,那就是我表姐。 　　但我表姐一次也没借过他的车子。我知道表姐不喜欢他,因为表姐说他不好,是个流氓。表姐说这句话的时候,正和村里几个玩得不错的姑娘,盘腿坐在舅舅家的炕上,织着花边。线坠子上的琉璃珠子相互碰着发出的清脆噼啪声混合着姑娘们的叽叽喳喳。他是流氓。表姐说这句话是反驳身边的一位姑娘,她正在夸华子人长得英俊,穿戴利索,还有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她说华子喜欢我表姐好多年了,其实你们两个人挺般配的。表姐的话震惊了她那群好姐妹,她们一个个放下手里的活,用充满好奇和狐疑的目光盯着表姐。上次村里放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