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应麟与杜甫的〈登高〉：论文本分析的一个范例-东华大学.PDF

《東華漢學》第11 期；215-240 頁 東華大學中國語文學系 2010 年 6 月 胡應麟與杜甫的〈登高〉：論文本分析的一個範例 ∗ 梁敏兒 【摘要】 胡應麟評杜甫〈登高〉一詩為七律第一。本文試圖從這個角度入手， 探討胡對七律的要求，以及評價標準，從而討論杜詩沉鬱頓挫風格的構 成要素。胡應麟對〈登高〉的評價非常細緻，不獨將〈登高〉和其他兩 首同被譽為七律第一的詩作對比，還和杜甫自己的七律互為優劣，是文 本分析的一個經典範例。本文從「順流直下」的標準分析其具體所指， 並引證歷代評論者的印象式評語的可能指向，然後再從〈登高〉的結句 來分析瘦勁的具體表現，以及為什麼能造成藝術效果。本文希望能夠在 古人論詩的基礎之上，用理性的語言分析出美感標準的具體所指，從而 肯定某些美感標準對評定詩人風格的意義所在。這是本文的用心。 關鍵詞：登高，七律結句，風格，胡應麟，瘦勁 ∗ 香港教育學院中文系副教授 216 東華漢學 ‧第11期 ‧2010年6 月 一、序言：「七律第一」的提法 杜甫（712-770 ）的〈登高〉被胡應麟（1551-1602 ）譽為唐七律第 一，在《詩藪》內篇卷五有這樣的話： 杜「風急天高」一章五十六字，如海底珊瑚，瘦勁難名，沉深莫 測，而精光萬丈，力量萬鈞。通章章法、句法、字法，前無昔人， 後無來學。微有說者，是杜詩，非唐詩耳。然此詩自當為古今七 言律第一，不必為唐人七言律第一也。1 胡應麟認為此詩為古今七律第一，不是唐七律第一，主要是因為杜甫的 風格和盛唐有別，嚴格來說，是杜詩而非唐詩，但在七律而言，則橫跨 古今，可為第一。杜詩能夠偏離盛唐的風格，獨闢蹊踁 ，「正中有變， 2 ，是胡應麟對杜詩總體的評價。關於〈登高〉一詩，胡應麟 大而能化」 緊接上述引文，還有以下的評論： 〈黃鶴樓〉、「鬱金堂」，皆順流直下，故世共推之。然二作興 會適超，而體裁未密：豐神故美，而結撰非艱。若「風急天高」， 則一篇之中句句皆律，一句之中字字皆律，而實一意貫串，一氣 呵成。驟讀之，首尾若未嘗有對者，胸腹若無意於對者；細繹之， 則錙銖鈞兩，毫髮不差，而建瓴走坂之勢，如百川東注於尾閭之 窟。至用句用字，又皆古今人必不敢道，決不能道者。真曠代之 作也。然非初學士所當究心，亦匪淺識所能共賞。此篇結句似微 弱者，第前六句既極飛揚震動，復作峭快，恐未合張弛之宜，或 轉入別調，反更為全首之累。只如此軟冷收之，而無限悲涼之意， 溢於言外，似未為不稱也。「昆明池水」雖極精工，然前六句力 量皆微減，一結奇甚，竟似有意湊砌之而成。益見此超絕云。3 1 胡應麟，《詩藪》（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79 ），內篇卷5 ，頁95 。 2 胡應麟，《詩藪》，內篇卷5 ，頁90 。 3 胡應麟，《詩藪》，內篇卷5 ，頁95-96 。 胡應麟與杜甫的〈登高〉：論文本分析的一個範例 217 胡應麟推〈登高〉為古今七律第一，著眼在詩能合律，而且用字用句為 「曠代之作」，更重要的是讀者並不覺得精雕細琢，而有「一氣呵成」 的感覺。胡應麟除〈登高〉一詩以外，還談論了另外兩首被其他人推為 七律第一的詩作：崔顥（704?-754 ）的〈黃鶴樓〉和沈佺期（656-713 ） 〈古意呈補闕喬知之〉，此外還就結句的效果，以杜甫〈秋興八首〉的 第七首（以下簡稱〈昆明池水〉）作比較，在文本分析的角度而言，探 討得非常細緻。既有與他人的評比，也有與原作者相同風格作品的互為 優劣。 胡應麟對於七律有嚴格的要求，他曾評比諸家，有過如下的意見： 王、岑、高、李，世稱正鵠。嘉州詞勝意，句格壯麗而神韻未揚； 常侍意勝詞，情致纏綿而筋骨不逮。王、李二家和平而不累氣， 深厚而不傷格，濃麗而不乏情，幾於色相俱空，風雅備極，然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