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二重‘兴’义及其在‘兴’观念史的转型位置.PDF

文與哲 第二十七期 2015 年 12 月 頁 125~160 國立中山大學中國文學系 《文心雕龍》二重「興」義及其 在「興」觀念史的轉型位置 顏崑陽 ［摘要］ 「比興」是中國古代最重要的詩學觀念。劉勰也在《文心雕龍》中，特立專 篇論述「比興」，其中尤以「興」義更為複雜。現代學界，討論劉勰「比興」之 說的論文甚多，獨標「興」義而論者比較少。至於從「興」觀念史的脈絡，論述 《文心雕龍》的「興」義究竟居於什麼關鍵性的位置？更是少有學者做出深切的 論述。 一般學者論述《文心雕龍》的「比興」之說，都以〈比興〉篇為依據，所論 大多是劉勰因承漢儒箋釋詩騷的傳統，於「興」義所重者在於「託喻」而輕忽「起 情」；然而，這僅是《文心雕龍》的第一重「興」義。〈詮賦〉、〈情采〉、〈物 色〉等篇章，另有以〈比興〉篇所謂「起情」之說為主要觀念，而新變出「作者 感物起情」的第二重「興」義。學界還沒有人將這二重「興」義並題而論，不僅 詮釋其不同的涵義，甚且置入「興」義變遷的脈絡，探討這二重「興」義在「興」 觀念史上的轉型位置。 本論文就是以《文心雕龍》二重「興」義，及其在「興」觀念史的轉型位置， 做為主題。首先，詮明二重「興」義的內涵；接著，從《文心雕龍》新舊「興」 義並陳的狀況，揭明他在「興」觀念史的轉型位置；最後，從總體社會文化情境 的視域，揭明「興」義的變遷並非孤立進行；而是伴隨著主體觀念、對象觀念的 轉型，彼此相依共在，一體適變。 關鍵詞：文心雕龍、比興、興觀念史、託喻、感物起情 本論文係科技部（MOST-103-2410-H-032-049 MY3 ）專題研究計畫案執行成果之ㄧ。 淡江大學中國文學系教授 126 文與哲．第二十七期 一、引言 「比興」是中國古代最重要的詩學觀念。「比興」之義不明，則中國古代詩 歌的創生、本質、功能、創作與批評的原理、修辭法則等論題，便難有確當的認 識。 然而，「比興」卻又不是一時一地一人所提出來，而「定乎一見」的系統性 理論。從最遠古之時，「詩」自然發生而「詩學」尚未萌發的「原生情境」開始， 「比興」就與「詩」同體而在焉。自此以降，歷代詩歌創作、閱讀、批評之實踐， 以及詩學觀念之論述，「比興」也都「卮言日出」，與「詩歌」俱在而被士人們 不斷論述，「再創」新義。 因此，「比興」是中國古代詩歌創作、批評史上，一種既「內在」於「詩」， 又被提舉出來而「外在」於「詩」，做為「開放性」論述的詩學觀念。因此，在 現代學術依據古代文獻，對它做出「系統性理論」的詮釋與建構之前，從先秦以 至晚清，「比興」實乃隨著不同的「歷史語境」，而不斷被論述者賦予新義；亦 即它是一種在發展歷程中，開放性、動變性的詩學觀念。其中，尤以「興」為甚， 更是無法以「一家之言」範概之。因此，現代學術任何脫離「動態性歷史語境」， 而將它封限的、靜態的以單一抽象概念，例如象徵、隱喻等，試圖有效的詮釋它、 定義它，並自以為可「定乎一見」的說法，其實都是「言不盡意」的片面之論。 「比興」雖複合成詞，但二者原是有分。六詩、六義之說，「比」與「興」 1 2 分列二目。漢代鄭玄箋詩也以刺惡、美善分釋「比」與「興」。劉勰在《文心雕 龍．比興》更將「比」與「興」分開訓解，並詮釋其理論性涵義，待後文詳說。 1 《周禮．春官．大師》：「大師掌六律六同……教六詩，曰風、曰賦、曰比、曰興、曰雅、 曰頌。」［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周禮注疏》（臺北：藝文印書館，1973 年，《十 三經注疏》影印嘉慶二十年江西南昌府學重刊宋本），卷23 ，頁354-356 。〈詩大序〉：「詩 有六義焉，一曰風，二曰賦，三曰比，四曰興，五曰雅，六曰頌。」比與興皆列為二目。 ［漢］毛亨傳、鄭玄箋，［唐］孔穎達疏：《毛詩正義》（臺北：藝文印書館，1973 年，《十 三經注疏》影印嘉慶二十年江西南昌府學重刊宋本），卷1 ，頁15 。 2 《周禮．春官．大師》「教六詩」句下，鄭玄注云：「比，見今之失，不敢斥言，取比類 以言之。興，見今之美，嫌於媚諛，取善事以喻勸之。」又《周禮．春官．大司樂》「以 樂語教國子，興道……」句下，鄭玄注云：「興者，以善物喻善事。」其意：比，刺惡； 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