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庄的风云人物.pdfVIP

第1卷 一 龙三要回马庄，下这个决心已经不止一回两回了。 在盘水县城的西街，龙三租了一间门面做生意，已有好几年了。既然是门面， 就该有一个招牌，比方说，对面卖鱼的，门上就挂着“老汪水产”；左手的一个药 店，人家叫“回春堂”，就连右手边一个仅能容下三张桌子的包子铺，也弄了一块 木板，上写“好再来小吃”，挂在门上提醒顾客。西街两边商铺林立：什么麻婆豆 腐，老张剃头，什么倩倩美发，红红缝纫店，闹哄哄的各有各的名头招牌。该给他 的门面挂一个什么样的招牌？龙三想过好几年，也没能想出来个所以然。因为他的 铺子里啥都卖。叫山货店吧，他店里卖有时髦的水果。叫甜甜水果店？他兼营蔬菜 。叫青青菜市场？显然地方略显狭窄，而且墙上还挂着剥了皮的野牲口或者野牲口 的皮子。最为稀奇的是，在他的铺子里，连耗子药都能买到。总之，啥东西只要能 赚钱，他就敢卖啥，五花八门，啥招牌都与他经营范围有矛盾。不就是一个二道贩 子吗？只要能把钱混到手，要那破招牌有啥用？龙三每每都这样自我解嘲地想。 龙三很少回马庄，就算农村最忙的春种秋收季节，他都懒得回去帮忙。他觉得 城里的钱太多太多总也赚不完，只要稍稍动一下脑子，一个月的时间，他赚的钱就 能抵上他老婆樱桃一年的庄稼收入。所以，时间就是金钱，一年到头，他只是在春 节期间不得已在家里盘桓个三四天，过完春节，又急匆匆奔城里捞钱儿去了。几年 来一直这样。 而这次下决心回马庄，龙三是铁了心的。两天前，他就把铺子里的山货，干菜 ，水果等大降价出售一空，只留了半口袋没卖完快发霉的红小豆。今儿个早上爬起 来，龙三望着红小豆自言自语：“这些该够你狗日房东的房租了。”那房东也不是 一只好鸟，从今年正月开年到现在，九个多月了，每月收房租的时候，他总是嘟囔 ，说数他的房钱收得低，别人早都涨价了！看样子也想涨价，又不好明说，露出很 不满意的脸色。这下好了，我龙三不租你的房了，看你再把脸色摆给谁看。 龙三推出他那辆半新不旧的永久牌自行车，后架上绑着一个大纸箱。把车子站 稳，回身锁了木板门，把钥匙从门缝里扔进了屋里。他推着车走了几步，忽然觉得 还有啥事没办妥，又停下，回来在包子铺里找了一截黑炭，在门上留下一行字：“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龙三。”扔了黑炭，拍拍双手，这才感觉到满意， 笑笑走了。 马庄实在太远，远得就像天边挂了一只破箩筐。 从县城到马庄，走完国道，踏上布满牛蹄羊蹄印记的土路，经过三座明晃晃的 悬崖和九十九道拐，会看到一棵被闪电烧焦的参天大榆树长在垭子上，走到这儿， 英雄好汉都得停下来歇歇脚，因为这儿叫脚疼垭——旧时通往巴蜀盐道的必经之路 。挑夫们每过此地，都会脚疼不已，因故得名。前面不远是一线天，这地名未免有 些夸张，通道并非只有一线之宽，一架牛车驴车，加上并排三人也是可以来去自如 的。过了一线天，眼前一亮，初来乍到的人以为到了世外桃源，禁不住目瞪口呆， 鸡犬相闻，阡陌交通，炊烟缭绕，令人感叹：“物华天宝，真是个好地方啊……” 时间和空间是混沌不清也是毫无意义的。天要亮了公鸡自会打鸣；太阳晒到头 顶，影子踩到脚下，那是该吃晌饭了；日头偏西往山里插，安静祥和的一天就要过 去了，晚上高枕无忧呼呼大睡……猪在圈里撒欢，明天一定有雨，得修屋顶防漏； 腰酸背痛，是劳伤发作，天要放晴或是变阴，得赶紧上山打柴，卖了钱，好上城买 米灌酒，吃白米干饭喝烧刀子，过神仙般的日子……这是马庄沿袭千年始终未变的 生活规律，造物主百般恩赐宠爱着这群躺在温水锅里面安静的人们。 几个月前，村外来了一帮人，在脚疼垭下安营扎寨，整天吃了睡睡了吃，无所 事事。村里人好奇，好事的人来细问，却没有结果。这帮人是外地的，满口叽里咕 噜鸟语，听不懂，而且还不乐意回答。事情来得蹊跷突然，马庄人懵懵懂懂，莫不 是又闹什么运动？这一推断，恰如那锅里的沸水，把村里人闹得惴惴不安。 这帮人哪里来，是干啥的？只有马志最清楚，因为他是村长，村中大小事情都 是他第一个知晓，然而一般村民他又懒得理会。有人问他：“村长，村外那帮人是 干啥的？”马志不耐烦地回答说：“种好你的庄稼保住肚子不饿就是了，你管人家 干啥的？瞎操心！”他向来对马庄的群众没有好声气。大家只好来问“工业化”。 “工业化”是个绰号，此人大名马富贵，是马庄“名人”马列的独儿子。马列 在过去，宣扬马列主义嘴上功夫很有一套，暗暗受了不少佩服，年轻时差点当上“ 贫协主席”，可就是因为在高音喇叭上错喊了一嗓子“地主富农同志们”，而毁了 他本来可以辉煌的前途，自那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