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讲 第一节 色阳.pdfVIP

第七講 第一節 色陽 色陽 李昂 從來繫日乏長繩，水去雲回恨不勝。欲就麻姑買滄海，一杯春露冷如 冰。 1－李商隱 色陽是一個已相當有年紀的女人，但在鹿城 2 的歲月裏，色陽這種女 人有時候卻較其他人更經得起老。 早年在班子裏，色陽被周遭逼得猛向前跨步，還沒等過完十來歲粗澀 的初春期，就得有二九年華的風采。但怎麼趕也就趕那幾年，一當二十來 歲看著已像有年紀的婦人，聲名不響後，年老抑或年輕都不重要了。於是， 緩口氣，彷彿賭氣著要補足以往走得太快的那一段青春，有好些時候，色 陽就再不顯老，新添的日子，都只填入過往的年歲中，與現時不再相干。 1.這首詩的詩題是「謁山」。首句「從來繫日乏長繩」出自傅亦休九曲歌；「歲暮景邁群光絕，安德長繩繫白日」意味希望以繩 留住美好時光。第二句「水去雲回恨不勝」指的是時移事往，人生流轉無償，一去難留，只餘嘆惋。第三句的「欲就麻姑買滄 海」用的是「麻姑山仙壇記」的典故，麻姑乃是神人，曾與王方平言；「接待以來，見東海三為桑田。向到蓬萊，水乃淺於往 者會時略半也，豈將復還為陸陵乎？」王方平笑曰：「聖人皆言海中行復揚塵也」。此意味時光去之迅速，在轉眼之間，滄海已 成桑田，時間循環往復，麻姑猶見滄海，而王方平以聽聞海上揚起灰塵，也就是說，此一點僱用在這裡，意味著想向麻姑買回 昔日的時光，重溫舊時情誼，沒想到相見冷淡，只有「一杯春露冷如冰」，李昂藉此詩作為這篇小說的總題，就已經指出了全 文對女性在生活中消磨了青春美貌情愛的命份與虛無。 2.鹿城：即台灣地名鹿港。是台灣早期移民人文薈萃的經商口岸，至今仍有世家大族的古風留存。 - 1 - 姊妹們羨艷色陽跟對了王本，因而才能穩抓住青春貌美，但色陽終是一朵採下的冰凍過的花，而且是盛開後才採下來，無 論如何還是經不起見天日的。所以在王本花費完整個家當，色陽並未曾離開後，許許多多的黃昏裏，色陽就得坐在日茂祖屋前 的竹椅上，縫綴些破舊的衣褲，改改舊衣，到這個時候色陽於是才又開始顯老。 新添的歲月加在坐於日茂祖屋前的色陽身上，一天深似一天，更多的年月過去後，色陽不僅要縫補破舊的衣服，逢年過節， 還得做些應市景的小東西，像端午節的香囊，七月大拜拜用的草人，抑或元宵的花燈。色陽並沒有很巧的手工，早些年在鄉間， 絲線都罕見，更何況挑針繡花，但是入了班子後，生活在某些地方突然與過去截不相同奢華的充裕起來，偶爾客人較少，閒空 著，也和姊妹用做衣服剩的軟綢，五彩絲線，學學結紮香囊玩，勉強倒紮出個樣子，當時卻無論如何不曾想到往後有一天會要 靠這過日子。 所以臨近五月的黃昏，色陽坐在日茂祖屋前，膝上放的不再是殘破、色澤沉黯的舊衣，而是顏色鮮麗的各彩絲線，或小小 閃著沁涼清光緞面布塊，在黃昏太陽的映照下，絲綢特有的輝亮光澤，雖只是少許的輝耀，也團團地圍滿色陽一身。 色陽就用這些繡花殘剩的絲線，一段段接連起來，在已折成的紙模上，細細地纏繞出多色彩的星星，八角或圓型表徵吉祥富貴 的錢幣，以及粽子。色陽也用裁衣服剩的小布塊，縫成小小金黃色的老虎、公雞、錢袋、如意桃。每作好一個，色陽就順手將 它掛在身旁一株枯死的榕樹盆景枝枒上。小小的香囊在近五月的微風裏，輕輕的搖晃，伴隨一陣陣香料的芳香，還似隨時會搖 落幾響斷續的鈴噹聲。往後，不知將有多少童年美好的回憶，會經由這些手紮的香囊，在五月的夕陽下被輕輕搖出。 然而色陽卻少有對過去的懷想，多年累積下來的日子，已在她原本不被教導用來想像的思緒中再加上一層重壓，使她極自 然地逐漸消除許多回憶。所以當色陽一線線纏繞、一針針縫製那將可以給許多小孩長大後無數懷念的小飾物時，她的心中幾乎 沒有任何思緒，她不曾因做相同樣式的香囊而引發過去生活的回想，過去的，不管會怎樣辛酸或不無歡樂，都不再被提及，至 於未來，已習慣不去想像。就這樣有許多年，色陽坐在黃昏日茂祖屋前，專注地做香囊，隨著季節改變，她也紮草人，糊花燈， 在緩長的這段時間裏，色陽不再有任何其他想望地埋身於她的工作中。而鹿城的人們，在追蹤了許多年，認可色陽沒有離棄王 本的好處後，仍不免有人要以不屑的口吻，說像色陽這種有那麼一段過去的女人，舒適日子裏混慣了，怎麼變好也只會挑些輕 巧的事做，依然不願勞動。 雖在閒話中，色陽仍能繼續她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