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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的故事
我外婆是个识字的农村人。据外婆自己说,她在快能够进私塾的年纪出了水痘,因为太痒忍不住就整脸挠,以致于脸上长了麻子一样,坑坑洼洼。这对年轻的外婆是致命的打击,任凭太公怎么劝她甚至打她,她都不愿意走出大门读书。就这样,外婆错过了最好的读书机会。太公拗不过她,只在农闲时教外婆识字,说人啊一定要多读书识字,长大后才不会太麻烦别人。太公是村里唯一识字的农民。
白天,外婆坐在门槛边织草帽,累了就看看不远处的土马路,那里偶尔会有戴着草帽挑着货郎担经过的人。对于年轻的姑娘而言,货郎担当然是外婆喜欢的,那里的红头绳啊雪花膏啊最能激起一个姑娘那颗爱美的心。每当看到货郎担经过时,外婆总会停下手中的活,眼里的光芒瞬间能够照亮幽暗的土房子。外婆站起,刚迈开的步子又会缩回到原处,待货郎担那里围起了一圈年轻的姑娘,外婆也仍然立在原地,只因,年轻的外婆觉得自己坑坑洼洼的脸实在不好看。等那圈姑娘们散尽,外婆才缓缓坐下,垂下眼睛,继续她终日不变的织草帽动作。
待天暗下来,地里连畦洼都看不清的时候,太公才会扛着锄头回家。就着“烂芝麻”(温岭方言,意指一种很咸的腌制海货)快速吃完一碗野菜拌地瓜羹后,太公将屁股从门槛上抽起,用手拍几拍,跟着一帮早就等在边上的村人浩浩荡荡地朝公社走去。里面,也有年轻的外婆,太公那个怕被人嫌丑的女儿。为何这时外婆一定得出门?这可是太公的硬性规定。
去干嘛?太公这是去替人读信、写信。公社是村里少有的几个有灯泡的地方之一。在那里,外公会就着25瓦的灯泡,开始他所谓的“一石二鸟”的工作,给村里人读信、写信的同时,也让自己那已长成大姑娘的女儿学习读书认字。外婆起初不乐意去,后来看那里灯光昏暗到看不清年轻人脸上的痘,就放心地继续去了。在那里,外婆不但能够在外公那“温岭版”普通话中学得生字,而且还能够得到有些姑娘硬塞给外婆的红头绳或者雪花膏。姑娘们的信多半是给在外的男朋友,不好意思在这么多人面前让太公读或者写,只能在我年轻的外婆耳边轻语:“麻烦你了啊……”外婆看着眼前昏暗灯光下那张害羞的脸,然后笑笑,等人群散开后,才拿出先前姑娘递来的信,让太公读读写写。
太公呢?无论白天田里干得多累,只要有人找他读信、写信,他从不拒绝。外婆说,太公常常挂在嘴边的几句话是:别人来麻烦我们,证明我们是很有用的,得帮!更何况,别人是有难处才会来找我们。就这样,太公免费帮村里人读信、写信一辈子。在这种看自己的父亲读信、写信的日子里,外婆积累了一些文字,更形成了与他父亲相似的性格底子。
在不知不觉间,外婆不那么在意自己脸上的坑坑洼洼了,却越发在意起读的书识的字。太公去世之时,外婆已嫁给邻村的我外公。外公所在的村识字的人也不多,外婆就开始像她父亲一样日夜繁忙,白天干农活,晚上给村里的人读信、写信。
后来我妈妈出生了,后来我也出生了。外婆总是告诫年少的我:要好好读书,书里有我们做人的理;好好写字,字里有我们做人的杆。那时的我,总觉得这句话听着特别顺,也觉得外婆特别美。到底美在哪里,我也说不清。
作者信息
姓 名:叶玲玲
单 位:杭州闻涛中学
电子邮箱: nbqzyll@163.com
通讯地址:浙江省杭州市滨江区长河街道水印城8-1-1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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