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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美书简》的早期美学理论修正和整合

《美的符号》出版于20世纪70年代末。今天我们谈《谈美书简》是因为其在上世纪80年代,曾经滋润过整整一代青年的心灵,同时这本小书所蕴含的饱满的生命激情及其所体现的朱光潜先生温蔼“日常”的学术品格,促使我们反省时代的残缺——在今天,学术越来越与人生无涉,与生命无关,越来越成为少数人竞赛智力、堆砌符号的技术活儿。重温《谈美书简》,不但是重新审视其学术价值,也是我们冀以找回丢失已久的良好学风的一个途径。

一朱光潜美学思想的核心目的和方法

《谈美书简》加上前言和结束语,共十三篇。它以书信的形式,深入浅出地讲解了美学理论的核心问题。在20世纪70年代末,春寒料峭,极左之毒仍然盛极一时。这本书以惊人的真挚和勇气,在当时引吭而鸣美学复苏第一啼。随后的80年代美学热潮,几乎到了但凡学人皆谈美的程度。但那样的“全民美学”高潮,今天回想起来,是否脱离了这本书所指引的价值呢?

在中国现代美学史上,人们习惯把朱光潜划归为主张美是主观的这一派(后来他自己修正为主客观统一派)。如果说“主观”这个范畴是针对人的主体性而言,他并不否认这样的划分。在《谈美书简》第三篇《谈人》里,朱光潜开篇就说,谈美,“得从人谈起,因为美是一种价值”,首先肯定美的欣赏和创造主体都是人。无论谈美与艺术的起源,还是谈美感的产生,朱光潜都紧紧围绕“人”的存在。他认为,美与艺术,并非起源于抽象概念,而是起于吃饭穿衣、男婚女嫁、猎获野兽等极平凡卑微的事物。所以,艺术和美“也最先起于食色”。然而,人不仅仅是食色,相反,“人是一个整体,一个多方面的内在联系着的各种能力的统一体。艺术作品必须向人这个整体说话。”1918年,周作人在阐述中国新文学的性质时,将现代文学精辟地概括为四个字“人的文学”;借用这个概念,朱光潜的美学,也完全可以叫做“人的美学”。朱光潜之所谓“人”,不只是人的完善,也不只是人的丰富,更是人的自由——情感的自由和思想的自由。

在现代文学史上,由于朱光潜从来都主张艺术与实际人生保持距离,主张美的非功利、无利害,常常受到左翼文坛批评。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被称为“主观唯心主义”而遭到否定的美学家,其美学思想和美学阐释,却充满鲜活的“人生”趣味。从最早在莱茵河畔写给青年的“十二封信”,到《谈美》、《诗论》、“谈文学”,一直到晚年的《谈美书简》,朱光潜亲切平实、娓娓动人的文字,深得青年喜爱。个中缘由,就是他的理论始终以人生为背景,以艺术为对象,以人美感经验的丰富为美学理论阐释的目的。朱光潜美学理论中艺术的独立精神与饱满的人间情怀奇妙统一,所营造的强大魅力,用他的一句话解释,就是“人要有出世的精神才可以做入世的事业”。

最早理解朱光潜这一点的,是朱自清先生。他在1932年为朱光潜的《谈美》作序时就说,朱光潜“分人生为广狭两义:艺术虽与‘实际人生’有距离,与‘整个人生’却并无隔阂。”“孟实先生引读者由艺术走入人生,又将人生纳入艺术之中”。用朱光潜自己的话来说,“艺术是情趣的表现,而情趣的根源就在人生。反之,离开艺术也便无所谓人生,因为凡是创造和欣赏,都是艺术的活动。”以“人”为目的,是朱光潜美学思想的核心价值,这个理念贯穿其一生。这有康德的影响因素,同时,也是朱光潜自我存在的价值方式。

朱光潜的美学,受康德和克罗齐影响至深。康德美学的重心,是对人的审美力的极端推崇,认为在经验的“此岸”世界与认知所不可及的“彼岸”世界(上帝、理念)之间,惟一沟通的媒介,是人的审美。在康德和克罗齐的理论中,审美是直觉,与概念无涉,与利害无关。受此影响,朱光潜对人作为审美主体的决定性意义,一直非常执着地强调。此外,朱光潜治学的心路历程,是因为喜欢文学,进而喜欢哲学;因为不满足于哲学,又转而向心理学,最后在美学中找到了最好的汇合。与此相应,他的学术的展开顺序,是从心理学起步,进而研究哲学,最后研究美学。他的心理学研究,开中国心理美学研究领域之先河,其30年代出版的《变态心理学》、《悲剧心理学》,昭示了其学术研究的轨迹,同时,也决定了他的美学始终以“人”为起点。《谈美书简》中的《从生理学观点谈美与美感》,就是运用心理学来分析美感的产生。

朱光潜的美学阐释,从来都是具体的、生动的。生活常识,艺术作品,构成其进行美学阐释的对象和材料。他强烈反对从抽象的东西去研究美,也反对把活生生的人与审美割裂开来。在《谈美书简》第二篇里,他讲了两个相反的例子:一个是中国某位美学家用“客观规律”、“必要条件”等一大堆抽象概念给美学下的“定义”,一个是他不久前观看的雨果小说改编的电影《巴黎圣母院》。对于前者“丝毫不用一点具体形象,丝毫不流露一点情感”,“始终不谈”艺术经验的美学研究,朱光潜毫不客气地批评它是“光秃秃硬梆梆的枯燥货色”;对后者,朱光潜满怀深情地说,那部电影给他上了“一堂生动的美学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