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恋记：书与回忆.pdf

迷恋记：书与回忆

迷恋记：书与回忆

通过自己懵懂的生活

大学一年级上写作课，老师鼓励我们“创作”，试着写了一篇像

小说一样的东西。

一个少年考上了大学，父亲送他去一个海滨城市坐火车。全部的

情景都发生在这座夏日海滨城市。对于少年来说，这只是他经过的一

个地方，甚至可以说是他即将展开的人生的起点；对于父亲，这是他

二十年前离开的地方，在离开之前，曾经在这里生活了八年。父亲带

着儿子拜访以前一起工作的朋友，他们摇了一条小船到海里，断断续

续谈些过去的事情；儿子坐在船上，起初还担心会掉进水里呢――他

当然更无从想象父亲年轻时候在远洋轮船上的枯燥和冒险。他的注意

力也不在这里。

船上还有父亲朋友的女儿，也许比他大一岁，他们没有多少言语，

只是目光在灼热的阳光里偶然相碰。入夜凉爽的海风似乎掀开了记

忆，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和女孩一起玩过，好像终于在两个人之间找到

了一个可以确证的联系；但又怀疑自己搞错了，也许是别的小女孩。

第二天他一个人离开这座城市，大海在火车车窗前一晃而过，没来得

及反应，就不见了。

写作老师说，这篇东西给他的感觉是，好像一个长篇的一个章节，

一个大东西的小局部，缺少发展。这个评价让我颇为失望，心里也有

点不服气：如果一个东西能暗示出一个比它更大的东西，如果一个东

西包含了很多发展的因素却并没有让它展开，不是更有张力吗？少年

气盛，不懂得接受别人的意见。

没有想到，这篇幼稚的试笔却得到了另外一个老师的注意。我们

的班主任李振声老师，到写作老师那里去，偶然看到这篇东西，就来

找我，跟我谈了很多，主要内容是读书，自己去找什么样的书来读。

让我吃惊的是，他说：课嘛，有的课其实没有多大意思，只要能够对

付过去，及格就行。

很多年以后，我跟他说起这个话，他不承认自己说过。可是这哪

里会错，这样的话对大学新生来说，实在是太出乎意外而不能不印象

深刻了。

李老师还说，看你写东西的路数，不妨去仔细读读《都柏林人》，

或许有启发。

我就是这样开始读詹姆斯?乔伊斯的。先是《都柏林人》，孙梁等

译，上海译文出版社一九八四年版，温暖的黄色封面，亲切的小三十

二开本。其实有些地方不怎么懂，但不懂有什么关系？人生我们也不

怎么懂，还是可以磕磕绊绊、冒冒失失地过。接着是《一个青年艺术

家的画像》，黄雨石译，外国文学出版社一九八三年版。后来看到李

老师在一篇文章里特意说到这个书名的翻译问题，但也完全无碍于此

前此后对这本书的喜欢。小说结尾，写下了这样几句话，没有几个人

敢这么说：妈妈写信说她天天祷告，“希望我能在远离家庭和朋友的

时候，通过自己的生活慢慢弄清楚什么是人的心肠，它都有些什么感

觉。阿门。但愿如此。欢迎，啊，生活！我准备第一百万次去接触经

验的现实，并在我的心灵的作坊中铸造出我的民族还没有被创造出来

的良心。”

那时候能够找到的还有一本评论性的小册子，《乔伊斯》，约翰?

格罗斯写的，三联书店一九八六年版。至于我们几个同学津津乐道的

某个“八卦”，想不起来是从哪里看到的了，说的是乔伊斯和普鲁斯

特在巴黎某个晚宴上的一面之缘：他们话不投机到极点。

等到读《尤利西斯》，已经是一九九四年，这一年萧乾、文洁若

的译本（译林出版社）和金堤的译本（人民文学出版社）一前一后出

版。我有萧乾先生的签名本。不过，读这部乔伊斯最为著名的作品，

兴致反倒不如八十年代懵懵懂懂那个时候了。

二?一二年夏天，“天书”《芬尼根的守灵夜》即将有中文本出

版的消息传播开来，到年底，我终于拿到了上海人民出版社的新书，

第一卷，盒套装，附有乔伊斯画传。这是一本不可能被翻译的书，我

的同事戴从容却做了这件不可能的事。如何不可能，看看一页正文跟

着一页注释的排版方式，就能感受得到了，更不要说并排在正文中很

多词语后面的可能有的多种含义。我根本不敢想象这样的翻译过

程――是怎样一场经年累月的文字搏斗。

漫长的相遇

我读博士一年级的时候，有一门英语口语课，老师是个年轻的美

国女诗人，刚拿到MFA的学位不久，很兴奋地跑到中国来了。她让我

们给自己起个英文名字，我估计老外要分清中国人的名字，大概像我

们要记住他们的名字一样难。同学们有点搞笑地弄了一堆名人的名字

戴到自己头上，要么是总统，要么是大亨，一个女生说自己是玛丽莲?

梦露。轮到我，我说，威廉?福克纳。

这个名字出乎老师的意外，也引起她的兴趣。你想，她是文学写

作者嘛。“你读过福克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