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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区房政策变动中的中产阶层教育投资风险感知

摘要：学区房作为中国城市中产阶层教育投资与阶层再生产的核心载体，长期以来被视为兼具经济保值与教育赋权的安全资产。然而，近年来以多校划片、教师轮岗和公民同招为代表的一系列教育均衡化政策的剧烈变动，极大地冲击了学区房的确定性基石，使其从稳赚不赔的信仰转变为一个高风险的政策赌局。本文旨在探讨在这一轮密集的政策变动中，中国城市中产阶层对其学区房投资的风险感知及其内在逻辑。本研究采用质性研究中的深度访谈法，以一线城市的中产阶层家长为分析对象。研究发现，中产阶层的风险感知是多重、叠加且高度焦虑化的，具体表现为三个层面：其一，经济风险感知，即由房产与学籍解绑预期所引发的巨额家庭资产缩水恐惧；其二，教育风险感知，即多校划片带来的入学随机性所导致的教育降级与培养失败恐慌；其三，社会风险感知，即前两种风险共同指向的、对阶层再生产卡位失败与向下滑落的终极焦虑。这种复合型风险感知，导致了中产阶层内部的策略分化：或用脚投票转向私立及海外赛道，或加码对冲在保留房产的同时增加课外投入，或持币观望陷入决策瘫痪。本文的结论是，政策变动并未消除中产阶层的教育焦虑，而是将其从一种投入型焦虑，转变为一种更深刻的、对系统性不确定性的存在主义焦虑，并暴露出中产阶层在国家治理逻辑与个体家庭利益夹缝中，其阶层地位的深刻脆弱性。

关键词：学区房，政策变动，中产阶层，风险感知，教育焦虑

一、引言

在中国当代城市的社会版图中，学区房是一个具有高度象征意义与巨大现实利益的核心事物。它远非一个居所所能概括，而是中国特有的、将户籍制度、公共教育资源配置与房地产市场三者紧密捆绑的超级载体。对于急速扩张、却又深感不安的中国城市中产阶层而言，学区房是他们为子女购买优质公立教育机会的几乎唯一通道，是他们将经济资本转化为子女文化资本的最关键一跃，更是他们用以抵御社会内卷压力、确保阶层代际传递的核心堡垒与安全锚。购买学区房，因此成为一场以家庭为单位、赌上巨额财富与未来期望的神圣投资。

然而，近几年来，这一信仰正遭遇前所未有的系统性冲击。为了推进教育公平、遏制教育军备竞赛与房地产过度投机，国家与地方政府以前所未有的决心与力度，推出了一系列针对学区房的去金融化与去特权化的调控政策。其中，最具颠覆性的，莫过于多校划片与电脑派位的推行。这一改革，从根本上打破了房产与单一优质学校之间的刚性兑付关系，将其转变为一个房产对多个学校（含优质与普通）的概率性入学。与此同时，教师轮岗制度的强化，则试图稀释优质学校的师资这一核心价值；而公民同招与民办摇号，则进一步压缩了中产阶层通过其他路径择校的空间。

这一系列组合拳，使得学区房的价值基石——确定性——轰然瓦解。一个原本高投入、高回报、低风险的安全资产，一夜之间变成了高投入、高风险、回报不确定的政策赌局。这一剧变，对将学区房视为身家性命所系的中产阶层，造成了巨大的心理与现实冲击。他们的焦虑，不再仅仅是买不起的焦虑，而是买错了与白买了的焦虑。

然而，现有研究大多停留在两个层面：一是经济学与房地产研究，聚焦于政策变动对学区房价格的量化影响；二是教育社会学研究，侧重于讨论多校划片对教育公平的宏观效应。这些研究，大多是外部的、客观的，却鲜有深入到作为风暴中心的中产阶层的主观世界，去探究他们是如何感知、理解和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险的。因此，本文的核心研究问题是：在学区房政策的剧烈变动中，中国城市中产阶层的教育投资风险感知具有哪些独特的维度与特征？这种风险感知是如何被建构的？它又如何反过来，塑造了中产阶层的应对策略与身份焦虑？

本研究的目标，正是试图运用风险社会学的理论视角，结合质性研究方法，对中产阶层在这一轮政策冲击下的风险感知进行一次现象学的解码。本文将深入分析其感知的多重性，及其所导致的策略分化，并最终揭示这一现象背后，中产阶层在国家治理与个体命运之间的深刻张力。

二、文献综述

本研究的理论框架，建立在对学区房与社会分层、中产阶层教育焦虑以及风险感知理论三个知识领域的系统性整合之上。

首先，关于学区房与社会分层的研究，是本研究的现实起点。大量社会学研究已经证实，学区房是当代中国城市空间分异与社会分层的核心机制之一。学者们运用布迪厄的资本转换理论，指出中产阶层通过购买学区房，实现了经济资本向子女文化资本的高效转化，从而在功绩主义的教育选拔体制中，合法地世袭了其优势地位。学区房所构建的，是一种基于居住的教育隔离，它在空间上筛选了学生，使得优质公立学校成为事实上的中产阶层子弟学校。这一脉络的研究，深刻地揭示了学区房在再生产社会不平等中的关键作用，也解释了为何中产阶层愿意为其支付高昂的溢价。

其次，关于中产阶层教育焦虑与内卷的研究，为我们理解中产阶层的动机提供了社会心理背景。中国的中产阶层，常被描述为一个焦虑的阶层。由于其阶层地位的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