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拉机的故事.docx

拖拉机的故事

铁牛与桃花源

老张头那台破拖拉机快散架了，

村里人都劝他换新的，

他却神秘兮兮地说这是台“时光机”，能看见过去的事。

直到有一天，拖拉机在暴雨中自动启动，

载着他瘫痪多年的老伴一路冲进山沟——

第二天，人们发现老太太正站在田里插秧，

笑得像个十八岁的姑娘。

村子西头那片晒谷场边上，常年趴着个铁疙瘩。那是老张头的宝贝，一台比他小不了几岁的东方红-75履带式拖拉机。红漆早就斑驳成了铁锈色，像生了严重的牛皮癣，驾驶室的顶棚瘪下去一块，用几块压弯的石棉瓦勉强遮着，玻璃？不存在的，那儿只剩下些参差不齐差不齐的棕色玻璃碴子嵌在窗框上。履带的橡胶垫块磨得溜光，露出里头暗沉的金属筋骨，缝隙里塞满了干涸板结的泥巴和碎草秸。它趴在那儿，身后一小片空地被它的履带划拉得寸草不生，透着一股被时间遗忘的倔强。

晌午头，日头毒辣辣的，把空气都晒出了波纹。几个后生开着簇新的、漆皮锃亮的小四的小四轮或是高大威猛的轮式拖拉机，“突突突”地从晒谷场边上的水泥路驶过，卷起一阵混着柴油味的尘土。看到这老古董，总会有人放慢速度，摇下车窗。

“张叔！还没处理掉这破烂呐？当废铁卖还能换几包烟钱呢！”李老四家的大小子，开着他爹新给买的“时风”，嗓门洪亮。

老张头正坐在拖拉机旁边一块磨得油光水滑的大青石上，手里拿着团沾满油污的棉纱，有一搭没一搭地擦拭着操纵杆顶端那个模糊的五角星印记。他眼皮都没抬，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你懂个屁。”

另一个声音笑着接话：“就是，张爷，听说这铁牛当年可是咱村第一个第一个‘大件’，比新媳妇还风光！”

这话倒是不假。老张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微弱的光，像是火星将熄未熄前最后那一跳。他那满是沟壑的脸膛，被岁月和风霜刻得如同老树的树皮，此刻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他想起了那个冬天，公社敲锣打鼓把这大家伙送来的情景，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坐进驾驶室，握住这冰凉的操纵杆时，手心那股滚烫的汗。那时候，他是十里八乡最让人眼红的拖拉机手，这铁牛吼叫起来，起来，整个土地都跟着颤。

可眼下，它确实是老了。启动的时候的时候，那动静能把一里地外的野狗都吓得噤声。先是电瓶有气无力地哼哼，然后是起动机“吱嘎吱嘎”绝望地嘶鸣，好不容易引擎喘着粗气咳呛起来，“吭哧……哐当……轰——噗……”黑烟滚滚，像一个垂死的老人奋力吐出的最后一口气息，整个车身筛糠似的抖，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散架，零件崩落一地。

儿子早就在城里安了家，几次三番打电话回来：“爸，你那玩意儿早该进博物馆了！我出钱，给你换个新的，带空调的，坐着舒坦！”坦！”女儿回来看到他还在摆弄，直接上手就要扯那些她认为毫无用处的零碎线路，“爸，别捣鼓了，费那劲干啥，回头再闪着腰。”

每回这时，老张头就像一头被侵占了领地的老豹子，弓起背，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噜声，把那几只总爱落在排气管里气管里做窝的麻雀都惊飞。“滚蛋！都给我滚蛋！这是我的……我的老伙计！”他的手紧紧抓着履带冰冷的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后来，大概是嫌跟儿女们解释太费劲，也或许是村民们好奇的目光实在让他烦让他烦不胜烦，他开始用一种半真半假、神神叨叨的语气应对。

那天，村委会主任陪着镇上管农业的干部下来视察，走到晒谷场，指着那铁疙瘩对老张头说：“老张啊，你这台‘功勋机’也该退休啦，咱们现在提倡农业机械化升级……”

老张头慢悠悠地从青石上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走到拖拉机旁边，伸出那双布满老茧和黑色油泥的手，轻轻拍了拍锈迹斑斑的侧挡板，发出“空空”的闷响。他扭过头，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骄傲和神秘的微笑，压低了声音，却又能让周围竖着耳朵的人都听见：

“你们不懂，这可不是一般的拖拉机。这家伙，”他又拍了拍档板，发出更响的一声，“是台‘时光机’。”

围着的人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笑。

“时光鸡（机）？张叔，您是想吃鸡肉想疯了吧？”有人促狭地喊。

老张头也不恼，依旧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浑浊的眼睛眯缝起来，望向远处雾气缭绕的山梁。“信不信由你们。它能带着人，瞧见过去的事儿。”

这话一阵风似的传遍了小村。起初大家都当是个乐子，茶余饭后拿来调侃。“瞅见没？咱村的‘塔拉迪斯基’（不知道谁从电视里听来的洋词儿），张老爷子专座！”“赶明儿借我用用，回去看看我祖爷爷埋银子了没？”

老张头听见了，也只是咧咧嘴，露出所剩不多的黄板牙，不置可否。但渐渐地，有人发现他似乎不是完全在胡说。

有一次，邻村嫁过来的年轻媳妇抱着孩子在场院边玩，孩子哭闹不止。老张头刚给拖拉机换了条新油门线，手上还油乎乎的，随口对孩子妈说：“哭啥，跟你妈小时候一个样，就爱听这铁家伙响动。”那媳妇愣住了，惊讶地说：“张叔，您咋知道？我妈说我小时候一听拖拉机声音就不哭了，可那都是多少年前在老娘家的事了……”

老张头只是“嗯”了一声，继续摆弄他的油门线。

还有一回，几个半大小子偷偷爬到他拖拉机上玩，被他抓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