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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血乌鸦

一

一声尖锐的哨音穿过嘈杂的战场响起时，亨里艾德·冯·海因里希少校正紧握着严重弯曲的泵动霰弹枪与拿着半截刺刀的苏联人对峙，后者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边警惕地下腰把受伤昏厥的同袍半扔半扛丢出战壕，一边慢慢往后靠，突地扔出那最后半截刺刀。海因里希少校探身躲过，在余光中对手却已经单手飞过胸墙，紧接着一阵又一阵急促的哨音在这个破败的阵地上回荡起来，然后是牛蛙战车引擎特有的砰砰声，顺着地表远去。他颓然地摊在地上，望着天上一闪而过的维和战机和灰白的天空，顺着风，雪花飘落下来。

他更希望那是盟军的急冻卫星的杰作，坐起身，向下看去，被崩断的前半截刺刀正卡在小腹的防弹板上，汩汩的血顺着甲胄的缝隙逸散开来。要是没注意到多好，这样就感觉不到痛了。他惨笑了两声，小心翼翼地解开防弹衣，大口喘气，默念三个数扔掉防弹衣，所幸刀口并不深没有伤到内脏，足够他拄着枪一路挪到医务站去。

他的兵比他好不到哪去。一个月的训练没有任何意义，狼藉的战壕里几乎见不到几个活人，医疗帐篷外工程师被一头熊撕得只剩下一个安全帽，只有一个被火燎没了头发的新兵正反复拉动护木上膛、开枪、上膛、开枪。弹舱里早就没子弹了，新兵不停扣动扳机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嘴里嘀咕着走进才能听清的“对不起”，不断上膛、开枪、上膛、开枪。

第一次见血是这样的，海因里希第一次见血时甚至忘记了掏枪，被一个肚子上插着匕首的强盗追着满院子跑。他一瘸一拐走过去，一把拽倒这名新兵，趁着还有力气一脚把他踹进战壕里。烧焦的帐篷还剩最后一个医疗包，空荡荡的阵地被低空掠过的阿波罗战机吹起一阵血腥味。伴着新兵由啜泣到嚎啕大哭的声音，远处的苏联人正以极快的速度踩着冬天刚刚形成的薄冰向对岸的林子里跑去。

冬天，沿着维斯瓦河从北向南流淌而来。上游不时还能听见几声爆炸，橘黄色的火球和黑褐色的浓烟飘荡时，瓦砾和碎木板有时会裹挟着其他残骸一并寂寥地飘荡在这河面之上，那些充血的眼球已如雪花球一样精致透亮，死死地与破损的颅骨一同垂荡在IFV驾驶舱的破口处，河滩上的尸骸互相依偎着取暖，枕在哪里来的腿骨上，靠在战熊的庞大身躯上冬眠着。就着焦土点上一根烟，到盟军地面部队支援到达前没有任何霜冻协议穿透云层，雪花均匀地飘落在华沙郊外的土地上，一切攻势随着一场雪逐渐停息。

“欢迎来到战场，新兵，”他冲着天空吐出一个烟圈，一切随着一场雪的到来告一段落。

二

望着被驱赶到战壕里的新的一轮新兵，海因里希少校感受到的是一种奇怪的无力，三个小时的煎熬需要一场浅浅的睡眠。他不敢沉沉睡去，梦境远比现实可怕，有时他分不清现实与梦的边界，在梦里也是一望无际的雪，那是亚洲的雪，他不敢睡下，于是走出新搭起的医疗帐篷，借着冷风这杯最好的咖啡，再多清醒一会吧，还有事要做。

一望无际的雪，欧洲的雪，顺着视线向四周蔓延开去。昏沉的天空让人分不清黄昏与下午到底哪个会先来。远处能听到乌鸦的叫声，整个平原上只有那些焦黑的断壁与横木还有点颜色，其他的已经淹没在这片白里了，苏联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安静的维斯瓦河边似乎没有发生战斗。苏联人的攻势在三个月前减弱了，大规模的装甲集团攻坚被小规模袭扰战前哨战所取代。浅浅的维斯瓦河放不下军舰却恰好阻隔了两岸的陆军，弹药永远不够，伤亡永远不断，围绕着河畔阵地从未停止。

曾经一头战熊恰好被牛蛙空投到战壕里横冲直撞，霰弹枪打在那厚重的毛皮下换来的是一声咆哮，他捂着流血的耳朵从地上爬起来时，身边的同僚已经涂满了整个胸墙。扬基佬的空中支援永远不会准时到达，一整个班组在深秋临冬的战壕被一头濒死的战熊均匀涂布在几十平米的表面上，然后是维和战机不分敌我的精准投弹。苏联人抛下十几头战熊和几十名动员兵尸体，踩着维斯瓦河上的急造浮桥撤退时，他是惟一的幸存者，阵地上成为载具坟场时，他是最后一个幸存者。岛上的猴子总会荷枪实弹地准时把他押往后方重新编组、整训，然后再扔回这个血肉磨坊里。

大多数新兵在装甲集群冲击下的存活时间以六到十四个小时计算，这要看扬基佬们的支援速度，当然更重要的是跟扬基佬们的关系，只要你肯听话在后方勤务都能连升八级。从布列斯特要塞下的布格河到维斯瓦河畔用了三年时间，猴子们的表弟在国会里大加赞扬，逐年增加的援助开支与不断运来的空弹药箱是一对绝佳的伴侣，也成为了苏联人试验新战术训练新部队的绝佳战场。

但今天却有所不同，苏联人并没有在扬基佬们离开后立刻发动反击，放出到河对岸的哨兵每五分钟回报一次消息，这场雪恰到好处地暂停了战争。他指挥新兵们去把尸体清点搬运一下，等待这支填线小队的军事主官到来前还有一些麻烦的时间。从残骸下收敛遗骸十分困难，一堆碎块中能找出五六个铭牌，分门别类装进胶合板暂时装订的棺材里，在老式的半履带运输车后很快装满了方方正正的黄棕色

他已经厌倦战争了，老兵已然凋零。

“我们为什么要给这些家伙收尸，”新兵的争辩换来的是海因里希无情的大脚，故意毁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