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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诗歌鉴赏之《奉陪郑驸马韦曲》

杜工部之诗，向以沉郁顿挫、博大精深著称，其于写景咏怀之间，往往寄寓深远，非浅尝辄止所能窥见堂奥。《奉陪郑驸马韦曲》一诗，虽非其最负盛名之作，然其于寻常游赏之中，融身世之感、隐逸之思于一炉，炼字炼意，皆有可观，足见少陵诗家三昧。今不揣浅陋，试对此诗略作赏析，以就教于方家。

一、背景略说与题旨初探

韦曲，乃唐代长安城南一胜地，风景秀丽，为达官贵人游乐宴集之所。郑驸马，即郑潜曜，尚唐玄宗女临晋公主，身份尊贵。杜甫此诗，即作于陪侍郑驸马游赏韦曲之时。题目虽为“奉陪”，然细味诗意，其重心却不止于纪游，更在于借他人之园林，浇自家之块垒；于春日之盛景，寄人生之感慨。故其题旨，当为借游赏韦曲之景，抒发诗人对春光的喜爱、对隐逸的向往，以及潜藏于欢愉表象下的一丝身世落寞与对未来的迷茫。

二、逐联解析与艺术探微

（一）“韦曲花无赖，家家恼杀人”——起笔不凡，状花之神韵

首联劈空而来，直写韦曲春光，尤以“花”为焦点。“无赖”二字，本为贬义，指放刁撒泼、蛮不讲理之人。此处移用以形容春花，却赋予其全新的意涵，堪称神来之笔。它写出了春花烂漫、尽情怒放、无所顾忌的情态，仿佛一群天真烂漫、憨态可掬的孩童，撩拨人心，惹人喜爱。这种“无赖”，是生机勃勃的“无赖”，是娇憨可爱的“无赖”，诗人以俗为雅，以拙为巧，将春日繁花的神韵描绘得淋漓尽致。

“家家恼杀人”，紧承“花无赖”而来。“恼杀人”亦非真恼，而是极言其爱。家家户户房前屋后，繁花似锦，其娇艳明媚，令人目不暇接，喜不自胜，几乎到了让人“恼”（爱之极也）的程度。这一联，通过“无赖”与“恼杀人”两个看似反常的词语，将诗人对韦曲春花的喜爱之情推向极致，语浅情深，饶有兴味。其炼字之妙，在于能于寻常口语中发掘出惊人的表现力，此正是杜诗“语不惊人死不休”之体现。

（二）“绿樽须尽日，白发好禁春”——转写宴饮，融入身世之感

颔联由景及人，写宴饮之乐，然乐中已带一丝不易察觉的愁绪。“绿樽须尽日”，言主人盛情款待，杯酒流连，应当尽一日之欢。“绿樽”指美酒，“尽日”点出游赏时间之长，兴致之高。此句看似洒脱，实则为下文的转折张本。

“白发好禁春”，此句一出，诗意顿生波澜。“白发”自指，杜甫此时虽年未甚老（此诗或作于天宝后期，杜甫四十岁左右），然仕途蹭蹬，饱经风霜，故已有白发。“禁春”，意谓消受春光，禁得起春光的撩拨。一个“好”字，看似肯定，实则内藏矛盾。春光虽好，然对一个心怀壮志却又失意落魄的“白发”人而言，是否真能安然“禁”受得住这明媚春光的反衬？是强作欢颜，还是故作旷达？此句将诗人面对良辰美景时的复杂心态——既有对春光的喜爱，也有对年华流逝、功业未建的感慨——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含蓄蕴藉，耐人寻味。

（三）“石角钩衣破，藤梢刺眼新”——细节刻画，游赏之趣与春之生机

颈联复归写景，然非宏观之景，而是微观之趣，写游赏途中的具体见闻与感受。“石角钩衣破”，写穿行于山石林木之间，衣角为石角钩破，这一细节极富生活气息，显得真实而亲切。虽有小波折，却无败兴之感，反而更添游赏之趣，可见诗人此时心境尚属平和。

“藤梢刺眼新”，写藤蔓的嫩芽新叶，青翠欲滴，鲜亮得几乎“刺眼”。“刺眼新”三字，将春日草木勃发的生机与鲜嫩的色彩描绘得极具冲击力。一个“新”字，点出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的景象。此联通过“钩衣破”的细微不便与“刺眼新”的鲜明生机，形成一种有趣的对比，生动地再现了春日韦曲的自然野趣与诗人沉浸其中的细致观察。

（四）“何时占丛竹，头戴小乌巾”——收束全诗，寄寓隐逸之思

尾联由眼前之景、当下之情，转向对未来的遐想与期盼，抒发了诗人对隐逸生活的向往。“何时占丛竹”，“占”字有占据、拥有之意，亦含归隐田园、卜居于此的期盼。诗人见韦曲风光如此之美，不禁心生羡慕，渴望能在此处拥有一片竹林（“丛竹”常为隐士居所之象征），过上宁静自在的生活。

“头戴小乌巾”，乌巾为古代隐士或平民所戴。此句描绘了诗人想象中归隐后的装束与情态：头戴乌巾，徜徉于竹林之间，远离尘俗纷扰。这既是对眼前美景的留恋，也是对官场失意的一种无声抗议与精神逃避。然而，“何时”二字，又点出这终究只是一种渺茫的期盼，流露出诗人对现实处境的无奈与对理想生活的向往之间的矛盾。

三、章法结构与情感脉络

全诗八句，起承转合，脉络清晰。首联写韦曲春花之盛，起得热烈；颔联写宴饮之乐与白发之叹，承得自然，且于乐中寓愁；颈联写游赏细节，转得细微，复添生机；尾联抒发归隐之愿，合得深远，余味悠长。

情感线索亦随之起伏：首联纯为喜悦赞叹；颔联则由乐转悲，融入身世之慨；颈联暂时抛开愁绪，沉浸于自然之趣；尾联则在对美景的赞叹中生出归隐之思，情感更为复杂深沉。诗人的情感并非单向的宣泄，而是在写景、叙事、抒情的交织中，呈现出一种波浪式的推进与深化，将春日游赏的欢愉、人生迟暮的感慨、对田园生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