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爷爷去播秋豆》(作文).docVIP

《跟爷爷去播秋豆》

处暑过后，天高了，云淡了。早晨推开门，空气里有了第一丝凉意。爷爷在院子里挑豆种，把陈年的黄豆倒在竹匾里，一颗一颗地拣。阳光斜斜地照进来，照着他花白的头发，照着竹匾里金黄的豆粒。

“今天种秋豆，”爷爷说，“你也去。”

我搬个小板凳坐在他对面，学着他的样子拣豆。豆子要挑饱满的、滚圆的，颜色要正，不能有虫眼，不能是“哑巴”（不发芽的）。爷爷的手很大，关节粗大，皮肤粗糙得像老树皮。可拣起豆子来，却异常灵巧。拇指和食指一捏，一捻，就知道好坏。好的放在左边，坏的扔在右边。右边的豆子并不多，爷爷说，不能浪费，炒了吃，或者喂鸡。

“为什么秋天还要种豆子？”我问。

“秋豆经霜，”爷爷说，“长得慢，扎实，豆子瓷实，出油多，香。”

我似懂非懂，只是觉得“经霜”两个字很好听，像诗。

豆种拣好了，装进布袋。爷爷扛起锄头，我提着豆种，一前一后出门。田在村西，要过一条小河。河水浅了，露出光滑的鹅卵石。爷爷踩着石头过河，如履平地。我小心翼翼，还是湿了鞋。他也不急，在河对岸等着，看着我一步步跳过来。

到了地里，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这是一块刚收了玉米的地，玉米秆还留在地里，枯黄枯黄的，在风里沙沙响。土地裸露着，是那种深褐色，松软，散发着泥土和根茎腐烂的复杂气息。

爷爷开始整地。他挥起锄头，挖下去，翻起一大块土。土里有白色的根须，有蚯蚓，有各种小虫。蚯蚓肥嘟嘟的，粉红色，被惊扰了，慌慌地往土里钻。爷爷小心地把它们拣出来，放在旁边的草丛里。“干活儿的，不能伤了。”他说。

我学着他的样子，用我的小锄头挖。第一下就挖偏了，锄头砍在玉米茬上，震得手麻。爷爷笑了，过来握住我的手：“看准了，腰用力，不是胳膊用力。”他带着我挖了一锄，土块翻起来，在阳光下冒着热气，有股好闻的腥味。

整完地，要打窝。爷爷用锄头把在地里点出一个个小坑，行距、株距都有讲究。“不能太密，密了不透风；不能太疏，疏了浪费地。”他一边点，一边说。小坑排成笔直的行列，横看竖看都是一条线，像用尺子量过。

开始下种了。这是最神圣的时刻。爷爷从布袋里抓出一把豆种，分给我一些。“一窝三四粒，不能多，不能少。放进去，盖上土，轻轻按一下，不能实，不能虚。”

我捏着豆种，手有些抖。金黄的豆粒躺在掌心，圆润，光滑，像小小的太阳。我蹲下身，小心地放进窝里，一粒，两粒，三粒。然后抓一把土，盖上，轻轻按平。爷爷在那边，动作很快，一抓，一撒，一盖，一按，行云流水。他身后的土窝都盖上了，平平的，等着。

太阳升高了，暖暖地照在背上。风从河那边吹来，带着水汽和草香。远处，有别人家也在种秋豆，传来隐约的说话声。更远处，山是青的，天是蓝的，云是白的。世界很静，静得能听见豆粒落进土里的声音，能听见蚯蚓在土里蠕动的声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种完一行，爷爷直起腰，捶了捶背。汗从他的额头滚下来，流进深深的皱纹里。他望着刚种下的地，眼神温柔，像望着熟睡的孩子。

“什么时候能发芽？”我问。

“看天，”爷爷说，“雨水好，七八天。雨水不好，十来天。”

“然后呢？”

“然后长叶，抽蔓，开花，结荚。”他指着地边的豆架，“看见没？等豆苗长高了，要搭架子。豆子要爬架，不爬架，长不好。”

我看着那些光秃秃的竹竿，想象着它们爬满绿蔓、挂满豆荚的样子。忽然觉得，种地就像许愿，把小小的希望埋进土里，然后等待，等待雨水，等待阳光，等待时间把它变成金黄的现实。

中午，我们在地头的树荫下吃饭。奶奶送来的，米饭，炒青菜，还有两个咸鸭蛋。爷爷把鸭蛋黄挖出来，夹给我：“吃吧，长力气。”他自己吃蛋白，就着凉开水，吃得很香。

饭后，爷爷不急着干活。他坐在田埂上，卷了支烟，慢慢地抽。烟雾淡蓝淡蓝的，在风里很快散了。他望着远山，不说话。我也望着，忽然觉得，爷爷和山很像，都沉默，都厚重，都经历过很多风雨，依然稳稳地立在那里。

“爷爷，你种了多少年地了？”

“从你太爷爷教我算起，六十三年了。”他吐出一口烟。

“不累吗？”

“累，”他说，“但土地不骗人。你流多少汗，它给你多少粮。实在。”

我点点头，虽然不太懂，但觉得这话很深，像脚下的土地一样深。

下午继续。我的手起了水泡，爷爷用针挑破，挤出水，撕块布条缠上。“疼不疼？”“疼。”“疼就记住了，粮食来得不容易。”

太阳偏西时，终于种完了。整块地都盖上了新土，平平整整的，在夕阳下泛着温暖的光。爷爷把工具收拾好，又在地头站了很久。风吹过，玉米秆沙沙响，像在告别，也像在欢迎。

回去的路上，我走不动了。爷爷把锄头横过来，让我坐一头，他挑着我走。扁担吱呀呀地响，和着脚步声，是秋天最动人的音乐。我趴在他汗湿的背上，闻到他身上泥土、汗水和烟草混合的味道。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投在田埂上，很长，很长，一直伸到刚种下的豆田里。

那天晚上，我梦见豆田发芽了。嫩绿的芽，顶着土，怯生生地，又倔强地，朝着天空生长。爷爷站在地头，笑着，眼角的皱纹深得像田垄。

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