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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世纪欧洲“感伤主义”思潮的社会心理基础——基于卢梭《新爱洛伊斯》读者反应史料

一、摘要与关键词

摘要

本研究旨在探讨十八世纪欧洲“感伤主义”思潮（Sensibilité）兴起的社会心理基础。本文以让-雅克·卢梭1761年出版的《新爱洛伊斯》及其在当时引发的空前阅读狂潮为核心分析案例，通过对其读者反应史料的定性分析，揭示这场“情感革命”的深层动因。十八世纪的欧洲，特别是在“旧制度”晚期的法国，社会结构日益僵化，以宫廷和沙龙为代表的公共生活被“矫饰”的社交礼仪所主导，导致了个体“真实自我”的深刻压抑。本研究的核心论点是，《新爱洛伊斯》的巨大成功，不仅在于其文学或哲学价值，更在于它为当时的读者（特别是新兴的资产阶级和寻求精神出路的贵族）提供了一套用以“自我圣化”的全新“情感脚本”。本文通过分析读者（特别是寄给卢梭的信件）的史料发现，阅读中的“泪水”与“心碎”并非单纯的审美体验，而是一种具有高度社会功能的“道德展演”。读者通过与朱丽和圣普乐的“情感认同”，将“感受力”（即流泪的能力）确立为“美德”的唯一“确据”。这种“情感的炼金术”使他们得以在内心构建一个“道德贵族”的身份，以此对抗并超越建立在“出身”和“财富”之上的“旧制度”社会等级。本研究结论认为，十八世纪的感伤主义思潮，其社会心理基础正是在于这种通过“情感的真实性”来重构“个体价值”与“社会归属”的迫切渴望，《新爱洛I伊斯》则充当了这场渴望的“文本催化剂”与“实践指南”。

关键词

感伤主义；卢梭；新爱洛伊斯；读者反应史；情感史

二、引言

通常被标签为“理性时代”的十八世纪，同样是一个充满悖论的“情感时代”。在启蒙哲人高举“理性”火炬，试图驱散“迷信”与“专制”的黑暗的同时，一股同样汹涌的潜流——“感伤主义”（Sensibilité，亦常被译为“情感主义”）——正席卷整个欧洲的文化与社会心理。这股思潮不再将情感视为理性的对立面或需要被压制的“激情”，反而将其，特别是“同情”、“怜悯”以及“为美德而流下的泪水”，提升为人类最高贵品质的证明。一个“有感觉的心”（coeursensible）被认为远比一个“出身高贵”的身份或一个“博学”的头脑更为重要。

在这场席卷欧洲的“情感革命”中，1761年让-雅克·卢梭《朱丽，或新爱洛伊斯》的出版，无疑是投下了一颗“引爆”的火种。这部书信体小说的成功是空前绝后的，它成为了整个十八世纪最无可争议的“超级畅销书”。然而，“成功”一词远不足以形容其引发的社会现象。它所到之处，引发了一场“阅读的瘟疫”：读者们（无论男女）在极度亢奋中废寝忘食地阅读，他们为朱丽的“美德”与“堕落”而心碎，为圣普乐的“激情”而战栗。时人的日记和信件中充斥着“泪流成河”、“在泪水中度过长夜”、“心脏几乎要撕裂”的记载。出版商甚至不得不在出租书时附上警告，提醒读者注意身体，并按时归还（因为读者往往因过度沉浸而忘记了时限）。这种近乎“歇斯底里”的集体情感爆发，本身即是本研究需要解释的核心历史现象。

为什么是《新爱洛伊斯》？为什么是在十八世纪中叶的法国？这种“情感风暴”仅仅是一种转瞬即逝的文学时尚，还是反映了更深刻的社会心理结构的变迁？

传统的文学史研究倾向于从文本内部寻找答案，分析卢梭关于“自然”、“美德”、“激情”与“社会契约”的哲学理念，或是其“书信体”叙事技巧的创新。而社会史研究，如丹尼尔·莫尔内或罗伯特·达恩顿的经典分析，则将目光投向了书籍的传播、审查制度以及启蒙思想的社会根源，揭示了“阅读”在旧制度晚期所扮演的颠覆性角色。

然而，一个关键的连接点——即“文本的哲学理念”是如何通过“阅读”这一“社会实践”，转化为“读者”的“心理现实”的——仍有待深入的阐释。本研究的核心问题是：我们能否通过系统性地分析《新爱洛伊斯》第一代读者的“反应史料”（特别是他们写给卢梭的信件），来重构十八世纪“感伤主义”思潮的“社会心理基础”？

本研究的目标，即是论证这场“阅读狂欢”并非一次简单的“情感宣泄”，而是一场深刻的“自我建构”与“社会展演”。本文的核心论点是：在“旧制度”晚期，一个以“出身”为基础的僵化等级社会，与一个以“礼仪”为核心的“矫饰”社交文化（即“honnêteté”），共同制造了一种深刻的“身份焦虑”与“真实性渴望”。个体，特别是受过教育的资产阶级和寻求精神慰藉的贵族，迫切需要一种“新的价值尺度”来定义“自我”的“优越性”。《新爱洛伊斯》的出现，完美地迎合了这一需求。它提供的不是一个故事，而是一个“情感脚本”。读者通过“沉浸式”的阅读和“仪式化”的“流泪”，向自己和他人“证明”了自己拥有一个“真实的”、“有感觉的”、“高贵的”内心。这种“感受力”本身，被建构为“美德”的唯一“确据”。因此，“感伤主义”的社会心理基础，正是一种“道德的自我圣化”冲动，它试图通过建立一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