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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因《古代法》中“从身份到契约”命题的再审视——基于第5章社会进步公式

一、摘要与关键词

摘要

亨利·梅因在《古代法》中提出的“所有进步社会的运动，迄今为止，都是一个‘从身份到契约’的运动”这一命题，构成了法学、社会学和人类学领域中最具影响力和争议性的论断之一。这一公式精辟地概括了现代法律体系崛起的叙事，即个体从基于出身、家庭和群体的固定法律地位（身份），转向基于个人意志和自由协商的法律关系（契约）。然而，随着社会形态的演变，该命题的普遍有效性和历史终结性受到了广泛质疑。本文的核心目的在于回归该命题的原初语境，即《古代法》第5章，通过对其“社会进步公式”的内在逻辑、历史语境和理论预设进行再审视，以期超越“全盘接受”或“彻底否定”的二元对立。本研究采用理论文本分析与思想史阐释相结合的方法。研究发现，梅因在第5章的论述中，其“身份”的核心所指是古代父权制家庭（PatriaPotestas）下个体的法律人格依附；而“契约”则是指个体法律意志的解放。因此，该命题首先是一个关于“个体法律人格”如何从“家族共同体”中分离出来的深刻诊断。本文的核心结论是：梅因公式的价值不在于提供了一个普适的、单向的进化终点，而在于其揭示了“个体意志”作为法律动力机制的历史性登场。其局限性在于其维多利亚时代的进步观和殖民主义的隐含视角，这使其忽视了现代社会中“身份”的持续存在与转化，特别是国家和法人团体所创造的新型“身份”。因此，现代法律社会并非“契约”对“身份”的彻底胜利，而是契约逻辑与新型身份逻辑之间更为复杂的共生与博弈。

关键词：

古代法，梅因，从身份到契约，法律进步，身份社会

二、引言

在世界法律思想史上，鲜有哪个命题能像亨利·萨姆纳·梅因爵士在《古代法》中提出的“从身份到契约”那样，以如此简洁的语言，激发起如此持久而深刻的讨论。这一论断不仅是对法律史的一种描述，更被视为整个现代社会精神的“法学公式”。它将人类社会的法律演进历程，提炼为一个从“前现代”到“现代”的清晰转向：即从一个人的法律地位完全由其出身、家庭、性别和所属群体所预先决定的“身份”社会，走向一个法律关系主要通过个体之间的自由协商和自主意志来确立的“契约”社会。这个公式与自由主义的核心叙事——个体解放、意志自由、市场经济——完美契合，使其迅速成为法学、社会学和经济学中的经典教义。

然而，自《古代法》于十九世纪中叶问世以来，一个半世纪的社会变迁已经极大地动摇了这一公式的根基。在二十世纪，福利国家的崛起、劳动法的制定、反歧视法的推行以及公司法人的壮大，都引入了大量非契约性的、基于特定“身份”（如雇员、公民、消费者、少数族裔）的权利与义务。而在二十一世纪，全球化、数字技术和认同政治的浪潮，似乎进一步将我们带入了一个“新身份”的时代。人们的法律地位和权利归属，越来越多地与其数字身份、国籍身份、文化身份或数据身份相捆绑。这一切都迫使我们提出一个根本性的问题：梅因的“从身份到契约”的运动，是否已经走到了尽头？甚至，这个公式是否从一开始就只是一种过于简化的、带有浓厚时代偏见的“维多利亚式”幻想？

对这一命题的简单肯定或否定，都无助于我们理解法律与社会的复杂关系。如果我们全盘接受它，我们将无法解释现代社会中“身份”的顽强存在与复兴；如果我们彻底否定它，我们将失去一个理解“个体法律人格”崛起这一历史性变革的强大分析工具。因此，对这一经典命题进行“再审视”，显得尤为必要和迫切。这种再审视不应仅仅停留在对宏观历史趋势的争论，而应回归该命题被提出的最初语境。

本研究的核心问题是：当我们重返《古代法》第5章“原始社会与古代法”，即梅因首次且最系统地阐述其“进步公式”的经典文本时，我们能发现什么？梅因在该章节中，赋予“身份”和“契约”的精确内涵是什么？他所描述的“运动”的具体机制是什么？以及，第5章的论证逻辑本身，揭示了该公式的哪些内在局限性？

本文的目标在于，通过对《古代法》第5章的精读和批判性分析，试图超越将该公式“标签化”的倾向。本研究将论证，梅因在第5章中对“身份”的定义，是高度特定化的，即主要指向古罗马“父权制”下的家族依附关系；而他所说的“进步”，也并非一个无限的、普世的演进，而是特指那些（在他看来）“进步的”印欧语系民族。本文的研究内容将围绕以下几个方面展开：首先，系统梳理学术界对“从身份到契约”命题的经典批判；其次，阐明本研究采用的文本阐释与思想史分析方法；再次，深入第5章的文本，解构梅因关于“身份”的特定含义及其瓦解机制；最后，在讨论中重新评估该公式的理论贡献与历史局限，并探讨其在当代“新身份”崛起背景下的复杂回响。

三、文献综述

梅因的“从身份到契约”命题，自诞生之日起就成为学术论战的中心。对其的评述和研究浩如烟海，大致可分为三个主要的流派：经典阐释与发扬、历史与人类学的实证批判，以及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