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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 民 的故 事 口杨献平 我理解的平民就是一个具体的人，最大范围不超过一 人本思想在乡村是一种根深蒂固的传统。娶妻生子， 个家庭和家族。他们的故事寡淡无味，缺乏大的时代背景 建房成业，是乡村人群最为紧要的使命之一。很多年后，我 和传奇色彩。我也常常想:如果一个人不是生活在偏僻甚 还在想，假设大姨妈和我母亲出生或者嫁在城市，这种流 至有些荒蛮的乡村，而是城市，哪怕是在残酷的战争和经 徙于乡村数千年的思想意识会不会有所减弱? 但这并不是 济大萧条年代，她的命运或许会随着时代的变迁逐渐好 最重要的，1988年春天，南太行沟壑之间，植被葱郁，一夜 转;再假设，这个人稍懂文墨，无论再令人悲哀的命运遭 之间，漫山遍野洋槐花开了，形似链条的白色花朵不舍昼 际，她自己也会有一定的预见性和体悟力。而事实并非如 夜，照亮了远远近近的村庄、岩石上的苔醉乃至沟壑里的 此 一个人的内心情绪是难以确定的，隐藏的秘密时常令 潺潺流水。二表哥结婚五年了，小女儿彩霞的肤色虽然黑 局外者感到困惑。 了一点，但也聪明伶俐，活泼可爱。此前一年冬天，二表哥 这种困惑来自我们自身，不能够正视和亲近，就无法 有过一次过激行为，大致是夫妻两个闹别扭，二表哥气急， 获得属于他们真正的秘密— 我说的这个平民是我的大 喝了一碗做豆腐用的卤水。二表嫂没有阻拦，出来对大姨 姨妈:我母亲的姐姐。现年七十九岁，一个一生经历了解 妈说，不知怎么着，老二脸色变得铁青，呼吸不上来了。 放战争、三年自然灾害、大跃进和文化大革命、改革开放 这是二表哥第一次自栽，是自己对自己生命的毒害和 等等重要历史事件(时期) ，但却随波逐流的平民。我记事 杀伐。小时候，二表哥见到我，老远就咧开长满白牙的嘴巴 时，她的几个孩子都已长大成人。大表哥结婚那年，我还不 笑，我紧跑几步，跳到他怀里。这一年之后，我觉得二表哥 到十岁。 明显变了，黑色的脸膛阴云密布，眼睛充满血丝。对人世的 不知道什么原因，大表嫂怀孕几次都流产，直到二表 厌倦情绪被话语出卖，大姨妈、我母亲和小姨妈都隐隐觉 哥结婚那年，才正式产下了一个男孩。二表哥和二表嫂也 察到了。一起讨论几次，都以摇头告终。我想，一定有什么 出现了此类情况。大姨妈照旧四处求医问药，一天傍晚，她 东西攻占了二表哥的心智，使他对自己的生命，乃至整个 和母亲坐在一起，猜测说:谁知人家两口子怎么回事，怀孕 世界产生了排斥和厌倦清绪。人最大的悲哀或许不是我们 一次流产一次，老大老二(媳妇)都这样。大姨妈狐疑地说， 通常见到并表示出各种情绪的现实事物，而是一个人不可 是不是坟地不正的缘故? 我母亲说，也可能是俩人房事不 掠夺的思想。果不其然，趁着亮如白昼的花朵，1988 年春 注意的缘故吧。大姨妈摇摇头，一会儿又点点头，眼睛看着 天，二表哥在为大姨妈持了足够用来喂猪的洋槐花之后， 门外，一脸的不明所以。第二天，她们找了一个手持罗盘的 选择了一棵正在开花的核桃树，用一根麻绳将自己的身体 人，在荒草茂密的祖坟周围转悠了半天。正怀孕的二表嫂 悬置在了虚无的空中。 再次流产。再后来，据说服用一种安胎药才使得再一次的 没有人为个人的灾难埋单，同情也显得虚妄。对于大 J坏孕得以顺利生产。 姨妈来说，这是一个灾难，是一个家庭一个母亲的灾难。大 书 ‘艾雀 。5 散 文 姨妈以神经失常、大小便失禁近两年的代价，承受了二表 早，太阳都照遍窗权，大地一片沸腾。大姨夫还没有起床， 哥死亡的事实。